第36章 036

若换做平时,薛凝可能还有点儿想要卖弄的小心思,如今可全没有了。

公主府已至,薛凝便瞧见熟人,竟是沈偃。

沈偃、裴无忌、灵昌公主三人自幼交好,倒也不足为奇。

裴无忌容色稍缓,略露柔意,轻轻点了一下头。

反倒是沈偃面上露出几分讶色,大约想不到裴无忌居然会跟素来不喜的薛凝一并出现。

要下马车,薛凝手指轻轻拂过面前案子卷宗,略有几分犹豫,然后放下。

“沈少卿,虽然裴署长有意相请,使我一道查这个案子,可我并不愿意。”

裴无忌错愕,薛凝方才并不是这么说的。

薛凝内心都想吐槽,笑话,方才她能拒绝?地上一具新鲜热乎尸首,裴无忌那把杀人剑血都还未干。

不过有了沈偃在场,薛凝自是不一样了。

她多个撑腰的,若沈偃不能救自己,便没人能救自己了。

薛凝继续说道:“裴少君,我并未让你下跪认错,我也没有折辱别人爱好,只是想让你对我说一句对不起。你自以为是,我怕你心里又认为这是什么奇耻大辱,内心夸赞自己是如何的忍辱负重。”

裴无忌:“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令已露忿色的沈偃微微一怔。

薛凝当然更是一呆!

裴无忌看向薛凝:“你不是说想要的是我说对不起?”

薛凝毛骨悚然,结结巴巴:“对,我只是要你赔罪,但我,但我并没有说你赔罪之后,我便允你所请。是你从前欺凌女孩子,赔罪是应该的。”

裴无忌:“那是自然。”

沈偃已明白过来,轻轻将薛凝拢在身后,说道:“裴少君!无论如何,你本不该勉强旁人。”

裴无忌:“薛娘子不为扬名,但若能查清楚一桩悬案,难道不会心生欢喜。如若能查出其中真相,难道薛娘子不会因此得意满足?”

薛凝怎么也想不到裴无忌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裴无忌:“上次我问你何所求,你与我积怨已深,自不愿利用裴氏扬名,只是讨了区区财帛之物,我自不提什么名利。你虽决心拒绝我,可在马车之上看卷宗却十分专注认真,放下时也依依不舍。薛娘子,我想你也有些兴趣的。”

薛凝确实颇有兴趣,她没想到裴无忌能说得自己动摇。

她望向沈偃,沈偃一身素色衣衫,匆匆赶来,对方清俊面颊颇有疲色。

可哪怕这样,沈偃也打起精神将自己护在身后。

若无沈偃这样老好人,薛凝也不敢明着拒绝裴无忌。

薛凝心尖儿顿时浮起一缕愧疚,蓦然飞快点了下头。

她心里却第一次对裴无忌生出几分惧色。老实说裴无忌从前虽对她无礼,但薛凝内心隐隐有些轻视他的,这样在一个小女娘跟前失态,她觉得裴无忌也不过如此。

再之后,她又不齿裴无忌的双标,觉得裴无忌行事有那么点儿自己人才是人,才值得他情绪稳定的调调。

到了如今,薛凝却为裴无忌固执里泛起的冷静疯狂暗暗心惊。

她之所以答允,除了确实感兴趣以及共情沈偃,也是不想将裴无忌得罪太狠了。

几人欲入府,却被拦住,拦住的是公主府门郎郑青。

郑青态度也很端庄:“裴少君恕罪,虽你与沈少卿跟公主相熟,但公主已下令,旁人一概不见,令我等阻之。”

裴无忌不耐:“我已是玄隐署署长,奉旨办案,还不让开。”

郑青一派凛然:“我知裴少君身份尊贵,又被陛下委以重任,但某深受公主恩情,不愿有失。若无陛下旨意,郑青亦以性命相守,还请裴少君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话语未落,裴无忌已挥剑出鞘,狠狠一劈。

剑光划破郑青身上所穿皮革与锁子甲,郑青亦见了红,被劈翻在地,他面颊尽数是惊色。

裴无忌淡淡说道:“你既请我从你尸骨上踏过去,如此求肯,我顺你意又如何,成全你忠直之名。”

“少在我面前卖弄,你知道陛下素来宠爱公主,不会下这样一道旨意,更不会使人强入公主府。如若下了这等旨意,京中之人如何议论,岂不是会说灵昌失宠?你笃定如此,方才在我面前这般卖弄。”

“但玄隐署是陛下亲设,我亦有擅断之权,有人阻扰办案,杀了你陛下也不会如何责怪。”

郑青面上倔强之色未改,一副受辱之态。

裴无忌又笑了笑:“许是我误会于你,你当真是个忠直之人,不若你继续阻我,使我杀了你,成全你名声。”

裴无忌这张嘴就是毒,一点余地都不留。

郑青面色蓦然极苍白,只咳嗽两声,并未多说什么,模样看着甚为虚弱。

薛凝也悟了,灵昌公主身边戏精可真多啊!

都是投其所好,顺着受宠的灵昌公主心意行事,为博出位,口号和行为艺术是越整越极端。

公主追求真善美,喜爱欣赏义烈之人,于是府中门客皆投其所好。

她听着沈偃也禁不住低低声说道:“真是荒唐。”

沈偃一向脾气好,如今面上也不觉流转几分忿色。

薛凝想凡事换个角度看,公主身边之人皆对她千依百顺,吹吹捧捧,又这么投其所好,这日子其实挺舒畅。

只要公主想得开,又或者不必太过于真情实感,那是想也想不到的快乐。

方才那个小郑哥为让公主多看他一眼,也是卖力得不得了,人家不是挺上进的吗?

难道公主身边都是规训劝解,这不行那不行,一日三省其身,力图做个女德标杆?

薛凝心里这么吐槽着,乱七八糟胡思乱想,

公主府个个都是戏精,那得公主另眼相待的林衍岂不是个影帝?

薛凝倒生出几分好奇。

裴无忌面色却一派铁青,十分难看,大约也不会对林衍有什么好评价。

薛凝听过很多关于灵昌公主传闻,说她年少受宠,恣意张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眼前的少女却跪于佛前,佛香缭绕,一道身影却是素净出尘,似有几分虔诚之意。

太后早逝,生前对灵昌公主颇多宠爱。公主说她前日得梦,梦见已故祖母,故断水禁食,为祖母祈福。此事外人知晓不多,可宫中却是知晓。本朝讲究一个孝字,便是陛下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回绝了女儿这片孝心。

灵昌公主只字不提林衍,可谁不知晓灵昌公主是有意救林衍?

这消息封锁极好,若不是薛凝今日被裴无忌拎来公主府,怕也不能知晓此事。

饿了两日,灵昌公主嘴唇干结,一双眸子倒颇有精神。她虽下令不见客,如今裴无忌硬闯,倒也并未如何生气,只说道:“我便知晓有些人本不会守规矩。”

她对沈偃客气:“阿偃,有劳你关心了。”

接着灵昌公主目光落在薛凝身上,流露几分好奇探寻之意。

沈偃主动解释:“这位便是薛娘子,这些日子,也帮衬官府不少。”

灵昌公主当然知晓薛凝与裴无忌不和,不免露出几分惊奇。

薛凝也不好解释许多,端正行过礼,然后问道:“若殿下不嫌臣女唐突,臣女想问,这蜀中敛财乃至于杀人灭口之事,可是公主指使?”

佛堂中顿时静了静,可能谁都没想到薛凝问得这般直接。

灵昌公主倒未生气,面颊上反倒透出了几分称赞之色。

她缓缓说道:“哪怕今日裴少君今日前来,也不会直白问我。其实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便说什么,并不会遮遮掩掩。真相是我从未做过这些事,也许此事涉及公主府内署官,裴少君大可彻查,我并不介意。查出谁便是谁,我绝不包庇。可这些事与我,与阿衍毫无相干。”

于薛凝而言,灵昌公主态度出乎意料的好,是真是假且不必说,一番话也解释得条理清晰,态度明确。

灵昌公主很识大体,没有因旁人生疑而发作闹性子,比如你来查事就是怀疑我我们情分喂了狗之类。最后再来个心灰意冷,吹公道自在人心,做出一副不屑争辩模样。

公主如此受宠,有这样明事理的性子倒是极难得。

灵昌公主甚至对薛凝露出几分称赞之色:“薛娘子快言快语,我很喜欢,有什么事情无妨当面说清楚,不必遮遮掩掩。”

薛凝回过味儿来,忽而想起灵昌公主就是喜欢别人卖直,自己一番言语竟歪打正着。

人总是喜欢别人喜欢自己,薛凝虽不敢断灵昌公主一定是清白,却也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好感。

一切如此正常,哪怕灵昌公主已饿了足足两天了,似乎仍是言语清晰,情绪稳定。

可越是如此,薛凝愈发觉得诡异。

若灵昌公主歇斯底里也罢了,明明这般情绪稳定,却做出绝食要挟之事。一个人明明如此清醒,却偏生要寻自尽,糅合成极诡异矛盾。

裴无忌禁不住冷笑:“你清白也罢了,凭什么替林衍担保?你当真知晓林衍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那个师灵君纠缠不休,当真因为师灵君是个下贱的疯妇?林衍是怎样向你解释的?说他如何的清白无辜,冰清玉洁,却被下贱女子诋毁名声,纠缠不休。灵昌,我看你也应该醒一醒!”

灵昌公主本来好好跟人说话,裴无忌这一顿输出,顿时使得灵昌公主双眸掠动怒火,分明是怒意上涌。

“你当真知晓阿衍是怎样向我解释?他绝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师灵君一句不是,他说师家待他有恩,也许自己也有不谨慎之处,故使师灵君有所误会。”

“但哪怕我会动怒,他也不能袖手旁观,任由认识的女娘流落倡门。他怕我误会他对师灵君有情,但亦不能因可能惹我误会,就冷起心肠看着一个女娘就此沦落。我自然绝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会疑他于此。我与他是心意相通,灵魂相和。”

“就说前些日子,有个吕家郎君愿领她离开章台之地,阿衍亦十分替她欢喜,以为那师娘子已脱苦海。他怎会恼得去杀了师灵君?”

薛凝听了也是叹为观止!虽不能预设林衍人设,但若林衍是作伪,这道行不可谓不高,套路不可谓不深。

灵昌公主当然不会吃这好好爷们居然被个小蹄子带坏了的那一套。更妙的是林衍还抢先承认师家对他确实有恩,哪怕旁人比如裴无忌查出些什么,灵昌公主先入为主,必也觉得林衍已然坦白。

只要当初林衍跟师灵君婚事没有黑字白纸定下来,一切都能是师家误会。

有些女人会觉得男人看不出女人的茶,易被柔弱绿茶一些装模做样小手段哄了去。搁灵昌公主这儿,情形显然反了过来。

裴无忌显然恨铁不成钢,觉得女人鉴不了男人的茶。

他眸色沉了沉,透出了固执之意,似下了几分决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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