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宁川侯府,梨棠院西厢房中,一片手掌轻轻抚过一根翠竹竿。那竹竿经轻抚多次,已盘得质地光润。

青年眼覆白绢,露出半张脸却也是颇为清俊。

因染目疾,便有小婢翠婵在一旁念书,读给他听。

翠婵身为婢子,心下却十分忐忑。眼前这位越公子虽生得斯文俊秀,又盲了双眼,然而据说却是个阴狠入骨人物。

实则翠婵服侍的这位越公子搁宁川侯府也是块烫手山芋。

越止是废太子幕僚,当初风光时,虽官职低微,却能为太子出谋划策,且手段十分阴狠。

据说正是因为越止名声太差,所以方才会被逐出太子府,发配去了别处。

然而越止走了没两年,太子就被废身死,于是便有人传越止手段虽狠,却工于心计,极擅长谋略。

正因为没了越止帮扶,太子才倒台那么快。

不过发配边疆也有发配边疆好处,越止竟未被太子倒台连累,仍继续苟一苟。

近日越止回到京城,不知怎的又客居宁川侯府。越止在宁川侯府养了两月,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使阴陵侯收他为假子。

拜了个义父后,越止明显资源提升,起复有望,估摸着也不会在宁川侯府住太久。

他手指碰碰面上白绢,唇角线条柔和些,倒透出了几分悦色。

虽仍眼覆白绢,却在十数日前能感知光亮,期间揭开白绢几次,视力也渐渐清晰,看来这眼疾已经开始舒缓,再好好将养便好。

一旁翠婵念书,更念得颠三倒四,错漏百出。

毕竟一个小丫头识得字已是不错了,越止令她念的又是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古籍。

越止屈其手指,敲击几面两下,使翠婵消声。

翠婵颤声:“公子,可是我念得不好?”

来之前管事已对翠婵耳提面命,使她务必小心谨慎,还隐晦提及越止人品凶恶,于是翠婵眼里越止是能吃人小孩那种凶神恶煞。

越止这些日子来,一直冷漠脸,此刻倒是绽放一丝温和笑意,缓缓说道:“想来你必是听过我许多传闻,说我在废太子府上,使婢女向宾客饮酒,客不饮,便砍断奉酒婢女一根手指头。”

翠婵当然吃了许多类似传闻的瓜,不过没想到越止居然主动提及,那样子仿佛也有些委屈。

翠婵不免小心翼翼:“想来,传闻必然不真?”

也许是她误会了,越公子一张脸是臭了些,但似乎也并未苛待下人,更何况此刻越止笑容还颇为温柔。

越止立马不笑了:“当然是真的!”

翠婵险些要惊得晕过去!

她眸中含泪,像她这样小婢女,搁从前太子府上会被一口一个吧?

越止捏着青竹棍儿狠狠戳了地上两下,口吐毒液:“你念书念得一塌糊涂颠三倒四,我眼睛已经不是很好,没想到耳朵还要受罪,宁川侯府竟敢如此无礼。”

越止是听也听不下去了。

宁川侯府出了事,这府内静养的刻薄凶物也似嗅到味儿。他让翠婵领着自己出去走走看热闹,翠婵也哆哆嗦嗦听从吩咐,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人类本性是看热闹,越止赶到时,这戏正演到精彩处。

姚秀身死,沈萦被指认遗失银钗在现场,众目睽睽之下,沈萦险些站都站不稳了。

这主要是沈萦没见过大场面。

那枚银钗是沈萦养父母给的首饰,做工和材质都差了些。当初沈萦刚回沈氏,沈夫人云柔君便让沈萦将这等寒酸首饰扔了,家里自会替她备些好的,免得走动时戴这样首饰使人笑话。

沈萦自尊心不大好受,转头反倒刻意戴着这枚银钗,赌气似的展露自己念旧情。

然而她这么重情重义,却无人欣赏。旁人见到沈萦做客还带这样寒酸首饰,眼底深处都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沈萦这样,丢的是云氏这个沈家当家主母的脸。

看来云氏跟这个刚认回来的云家真千金相处得并不融洽,沈萦刻意打扮寒酸,这不就是打家中嫡母的脸?一家子宅斗开撕,都撕在人前。

这体面些的就观戏不语真君子,不体面的,比如郑家四娘五娘,遇着了还嘲讽沈萦一番。

这主要还是因嫉恨沈萦的缘故。

裴无忌那样的人,又岂是沈萦这个乡下养的粗野丫头能觊觎?

当然因为有这么一遭,郑四娘子对沈萦头上那银钗有极深刻印象。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郑四娘子不免咬了出来。

眼尖若干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郑四娘子不免有些不自在,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

那枚银钗确实是沈萦的,自己又没说什么栽赃陷害的谎话,怕什么?

沈萦哪见过这阵仗?她慌乱摇头,飞快说道:“我没有,此事与我无关,我也不知为何自己银钗会落于此处。对了,今日我与郑四娘子发生争执,许是推扯之间,使得发钗掉落——”

她本意是说发钗掉落,所以自己并不知晓,但郑四娘子像咬着尾巴的鸡,立马跳起来。

“母亲,沈家娘子言下之意,竟是我为难于她!是女儿不好,女儿不应多置喙别府之事。女儿只是想着沈郑两家私交情意,劝沈娘子何必跟沈夫人为难,最好是一家和顺,免得旁人嚼口舌。沈娘子是千金之躯,何必戴这寒酸首饰?”

郑四娘子说的是实话,不过薛凝估摸着这实话里有避重就轻,以薛凝对郑四娘子了解,四娘子当时语气必然十分刻薄,还添油加醋添了别的。

郑四娘子如今却哭得梨花带雨,活脱脱一个小可怜,是实打实从大家族磨砺出来的宅斗技术。

“当时在淑花亭,也有旁人在,女儿并未说谎。便是信不过五妹妹,当时还有孙娘子,胡娘子在,做不得假。”

薛凝盘算淑花亭位置,和眼前陈尸地点颇有距离,如此看来,这桩故事必有内情。那枚在淑花亭遗失发钗,又怎么会出现在姚秀陈尸地点?

那便是栽赃嫁祸?

沈萦这个原女主刚回沈氏,大家族事事复杂,而且沈萦与沈家主母云氏也闹不痛快。再来就是疯传沈萦跟裴无忌议亲,也使沈萦惹来一些争风吃醋嫉恨。

杀人是临时起意,但很有可能有人借这桩凶杀栽赃沈萦。

杀人者和栽赃陷害的未必是同一人。

郑四娘子哭完委屈,还趁势告状:“更何况,还是沈娘子先行动手,对我无礼。”

薛凝这倒有几分相信,郑四娘子也就嘴厉害,秦氏管得严,日常不习惯用拳脚功夫搞宅斗。

但沈萦学的规矩却不多,薛凝估摸着四娘子是吃了点亏。

她仔细打量,看着郑四娘子有重新敷粉,犹可见脸颊淡淡红痕。难怪四娘子这么跳,撕得热火朝天。若不是在沈萦手底下吃了亏,以平素秦氏教导,郑四娘子在众多宾客跟前应当扮贤惠善良才是。

薛凝唏嘘:到底年轻呐!

年轻人就是不够成熟。

秦氏果然虎着一张脸,恨不得把女儿抽一顿。郑、沈两家是通家之好,更不必提秦氏还想沈偃当女婿。别说沈偃,就是与沈萦不和的沈家主母云氏,也必不愿沈家闹出此等丑闻。

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这沈家出了个杀**害,其他姑娘名声能好?

就是沈家长辈官声怕也会受影响,留一个治家不严之罪。

秦氏立马呵斥:“混账东西,快些住口。这么多长辈跟前,哪儿有你说话地方?不过是小女娘间打闹,由得你说成这样?”

郑四娘子不敢顶嘴,捏着手帕低低哭得愈发婉转凄然。

四娘子心里也委屈啊,所谓力到用时方恨少。这平时学习礼仪诗书,针黹女红,遇到沈萦那等粗鄙混账的女娘又有什么用?这别家娘子必不肯上前帮衬,心里还不知晓替谁加油,关键时候只郑五娘子这同母胞妹肯出把力。

还是亲人靠谱!

结果两人不敌一个,沈萦也是有几把子力气。

郑四娘子泪水珠子跟断线珠子那么掉。

郑四娘子心里哭得好大声,还在想沈萦这么一个粗鄙女娘,绝不能使她够着裴郎君。

要是秦氏知晓自己宝贝女儿此刻心里盘算,怕是要生生气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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