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望花节那日，越言舟终于在隔壁大姐那学会了编发。
已近傍晚，夕阳下的街道如同铺满金砖，屋檐下吊着的藤花此时开得正艳，风一吹过，就簌簌落下几朵。
街道上，召虞走在前头，她的头上绑着粉色的发带，长长的辫子在脑后一荡一荡的。
旁边铺子里糕点新出笼，滚烫的热气在空中升腾又飘散开，召虞动了动鼻子，顺着香味儿走到糕点铺。
“真好看。”她随手拿起一块儿放进嘴里，在小二阻拦前丢下一颗价值不菲的宝珠。
小二眼睛都发亮起来，正要拾起，就被人捷足先登。
那人一边递给他应付的铜板，一边冲他斯文有礼地笑，叫他不好发作。
金黄色的糖浆在小贩手里做成了栩栩如生的雀儿，召虞惊叹几声，接过后又财大气粗地丢下一片金叶子。然而金叶子在空中打了个转，落进了另一只手里。
越言舟无奈道：“召虞，一个糖人两文钱就够了。”
“真麻烦。” 召虞道，“可是我只有这些。”
她袖子里那几堆金山银山之中，竟然找不出一个铜板！原来她这么穷！
越言舟将手里的钱袋放在她手上，尾音染笑意：“现在就有了。”
彻底入夜后，街道上的人才渐渐多起来。
长街两旁屋檐下挂满了点燃的花灯，形成一条火红的游龙。
额头绑着红布带的杂耍艺人口中喷出火舌，人群发出喝彩声！稚童手拿风车穿过人群，咯咯地笑着从街头跑到街尾。
一时不查，召虞肩膀就被撞了一下，对方连连抱歉的声音被锣鼓声掩盖，她忽然脚步停下。
“你这贼人，快快束手就擒！”
“吾曾手刃万人之首，弑父杀姊，你这小儿岂敢在吾面前逞威风？”
“嗬！魔头吃我一剑！”
白色纱布挺阔透亮，背后灯烛的火光穿透而过，两个精致的皮影小人跃然幕上。幕后的操纵者和口技伶人配合得相得益彰。
一个是名门正派，一个是嗜血魔头。这个故事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只可惜，最后名门正派也成为了魔头的刀下亡魂。
众人一阵唏嘘。
召虞听这故事有些耳熟，于是问旁人：“说的是谁？”
那人道：“说的是那个苍遗魔王吧？之前在茶馆听说过。”
另有人搭腔：“可不就是，这世道弑父杀姊的还能有谁？听说他是弑父后才坐上了魔王宝座，后来又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啧啧，果真是魔头。”
杀姊？召虞眉毛微皱，没有再开口。
恰巧身后爆出一阵惊呼，原是街道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莲花木雕，花瓣展开露出密集的木制花蕊，高高的花蕊上挂着一个花球。
“采花球开始了，快去看看！”
“每年都会举办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留下来看皮影吧。”
围观人群散开，只留下零星几个人还留在原地。
越言舟适时道：“走吧。”
召虞回头看向那两个小皮影，皮影在操纵者的手下活灵活现，她微微侧头看向白纱后方。
那里映着一个高大的影子，看不清模样，只能瞧见其微卷的长发。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去。
一支华丽的珠钗横在召虞眼前，始作俑者赔着笑脸朝她拱拱手：“这位姑娘来看看，我这儿的首饰可漂亮了，十分衬你！”
召虞眼睛随他的动作扫过去，果然是琳琅满目，再看那商贩，就见他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时不时古怪地弯起嘴角。
满脸“我有问题”之相。
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几下：是妖。
越言舟没有发现不妥，他问：“你可喜欢？”
在商贩谄媚的笑眼中，召虞果断道：“不喜欢。”
珠宝商贩的嘴角顿时僵在原地。
然而召虞话音刚落，就有人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挤到她跟前，道：“姑娘自然看不上你那些俗物，你看看我这糕点新鲜出炉，热乎着呢！”
召虞闻了闻，随后拿起一块儿。
越言舟正要付钱，谁知拿着小食盒的小贩忙摆手：“不用了，这些都是送给姑娘的。”
他觉得不妥，还未开口就被人打断。
“他那个糕点有什么好吃的！”一妇人拿着一篮晶莹剔透的果子，很是热络，“姑娘来瞧瞧我家的，也不用钱。”
“还有我的！”
“我的我的！”
周围不断有黑影涌过来，他们手里的糕点果子小巧玲珑，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召虞抬手捂着鼻子，快要被他们身上的妖气熏晕了。于是凶巴巴地抬剑一挡：“你们离我远点儿！再凑过来我就动手了！”
他们忌惮黑剑，在原地踌躇着没有上前。
“姑娘可要再尝尝这个芙蓉糕？”
这人的身体躲在暗处，拿着糕点的手指看起来纤长，指甲盖上画着鲜红的丹蔻，她将手里的芙蓉糕递给召虞。
见召虞迟迟不动，她笑道：“我们只是些山里精怪，姑娘身手敏捷还怕我们不成？”
召虞自然不可能怕他们，她回头去看越言舟，发现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暗道：越言舟怎么走丢了？真让人不省心。
她接过芙蓉糕，警告道：“知道就好，别跟我！”
说完，转身去寻越言舟的身影。
街边挤满了摊贩，行人如织。中央的莲花座旁围满了人，不少好手都接连攀上了高高的花蕊，只待取得最顶峰的花球。
召虞能感知到越言舟就在这儿，她在莲花座附近逛了一圈，才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
“越言舟！”
嘈杂的环境掩盖了她的呼喊，紧接着又是一阵欢呼，原来是有人采了花球。
魁首举着花球高呼。
召虞好不容易往前又挤了两步就再也动弹不得，并非是人太多，而是她的双脚似乎被东西固定在原地。
低头一看，她的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滩黑水。
那黑水如同沸腾一般，不断翻涌。不一会儿，一只涂着红色丹蔻的手冲破水面，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踝！
召虞暗道不好，抬头间看见越言舟正朝这边赶来，她急忙伸手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人被那只手用力拽了下去！
***
——阿虞你看，孩子生得真像他。
——阿虞，帮姐姐照顾好他。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作恶太多，不求你护他一生无虞，只求别让他死后也不得安息！
——阿虞，快醒来！
再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一群人在窃窃私语，召虞的意识逐渐清醒。
刚才那是什么？难道就是普通人所说的梦境？可她是剑灵，怎会做梦？
“她醒了！她醒了！”
“问问她还要什么？都给她！”
“刚才我给她香香甜甜的栗子，她怎的不接？”
“许是看你丑吧。她真能让我成为魔王吗？”
召虞身体暂时动弹不得，只能安分地躺在地上听他们说话。
有个女人疑惑道：“她怎么又闭上眼睛了？”
“困了吧。”
女人反驳道：“真笨！魔王的剑灵又不需要睡觉！”
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召虞又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可以开口，于是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那个剑灵？我可没有在你们面前使用过灵力。”
无人回应。
召虞自顾自道：“听你们方才所说的，我能让你们成为魔王，又是什么意思？”
有人走近，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娇媚动人，就在召虞的头顶上方：“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很是辛苦呢。”
召虞冷笑：“倒是听过一点传闻，没想到你们还真信。奚常可没有什么成为魔王的秘籍。”
女人沉默。
那群影子又围在一起议论起来，细的宽的影子聚在一起，密密麻麻。
“喂！说好了没？好了就先把我放开，一直躺着累死了！”召虞提声喊道，语气里没有一点儿惧意。
议论声戛然而止，影子们转过身默默看着地上的召虞。这里实在是黑，召虞能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
或许是在看刚才说话的女人，毕竟那个女人蹲在她的身边，一直没离开过。
女人湿漉漉的发尾扫过召虞的眼睛，令她感到十分不适的同时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你心里在想什么？”女人又开口了，“若是想杀了我们，你现在做不到。”
召虞不晓得女人所说的“做不到”，指的是她此刻无法动弹，还是他们发现了，她无法在外人面前使用灵力。
无论是哪一个，女人说得都不错。
“反正你们一时半会儿也伤害不了我。”召虞一边猜测附近的精怪数量，一边问，“不如你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剑灵？”
“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不会伤害你？”
“当然。”召虞道，“你们需要我找到奚常的陵寝，不是吗？若你们敢动我，就永远都找不到。”
女子柔柔笑道：“你还真是嚣张。”
召虞没理她，等了会儿，女人才继续说：“是有人放出消息说魔王的剑流落人间，并附带了一张你的画像。至于始作俑者是谁，我们就不清楚了。”
“好了。”女人缓缓凑近，“该你告诉我们了，如何找到魔王的陵寝？”
召虞还要再扯些别的，眼神陡然一变，她放松下来答非所问：“终于来了。”
女人动作一顿。
倏地，她敏捷地朝侧后方闪去，紧随其后的是一柄森冷的长剑，长剑钉在女人先前所在的位置，剑尖刺入地底发出剑鸣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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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鼠仙娶妻（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