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广州?”
安云州神情不改,边开车边答:“嗯。”
“你还挺心安理得。”张峰眼底泛出一股潮气,转头望着窗外夜色渐浓,“就没别的话?”
“想吃什么?”安云州像铜墙铁壁般防御,故意不接他话茬。
张峰转头盯着他,喉结鼓动咽下一口恶气:“你还有空想吃饭?”
车厢里冻住一股悲凉氛围,大概来自张峰的显著哀怨和安云州那几分冷漠。
沉默了一阵,安云州突然开口:“我等你很久。”
张峰冻在原地,等,等了很久?是今天,还是那年?
那年冬天赛后回队,张峰一改往日混不吝的态度,事事听从,勤学苦练,以期安云州大发善心千万别走。
结果好景不长,安云州还是等来了调动通知,不久后他要回东北省队。
张峰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我跟安教练搭档的特别默契,我不换教练。”
他自顾自找到了总教:“他想回省队就回省队,扔下我们怎么办?”
安抚没用。张峰当时也算种子选手,男双队一直对他期待很高。无奈就这件事情上,总教还是遵从了国家队的管理方式和风格,不要质疑,听从安排。
他人急了。大冬天的操场上,安云州却正在悠哉悠哉地跑步。
张峰气不打一处来,既骂又骂:“安教练,你还有心情跑步?再过一个月你要回省队了,我还没去男单!”
“你慌什么。”安云州淡然的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我跟总教说过,他会评估。”
那人红着脸,北京的风怎么这么大,妈的,呼呼地吹得脑仁疼。
“安云州!”
“你叫我什么?”跑步的人停下来,眼里又喷出一团火,烤得对面20岁的他不得不低下头。
“教,教练......”
安云州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你不用担心,新来的教练我问过,他很好。其实说实话我并不建议你去男单,虽然你技术好,但男单资源太少,你去了无非就是蹉跎几年,最后不是像我一样回省队就是留任当教练。”
“那你为什么不留任?”
那人干笑一声:“我有什么理由留任?不如回老家。”
“为我,也不行吗!”张峰脱口而出,惊天动地,一阵大风呼啸而过。
两个人的头发和心,都吹乱了。
安云州少有得惊慌失措,立刻转身往操场外走,边走边跑以至于最后都要百米冲刺。
他身后传来一声斥骂:“安云州,你这个胆小鬼!”
什么?胆小鬼。哦,无所谓,我本来就是胆小鬼。
一口气跑出去几十米,他回头看后面没人追上来才默默松了口气。
什么东西变了,怎么就变了的。搞不清。28岁的人脑子还不清不楚,无法跟20岁的他四目相对。
只是刚才那一瞬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又疼,又紧,毫无预兆一颗跳动的心。
非走不可。
春节放假这天,安云州收到短信:“请你跟我见面。”
不能见面,要疯。
安云州感谢组织把调动时间安排在春节后,这样他就可以动用年后延长的假期比较从容地回到长春,而不必反反复复接受他炙热的注目后再离开。
这两周他小心翼翼地避嫌,任何与之接触和碰面都尽量避免。就这样忍过去,两周而已。
“抱歉。”他简短地回复信息。
“无论你来不来,我都会在这等你。”对方发来一个定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烦。安云州盯着打包好的行李箱,在楼下来回兜圈子,犹豫不决。
他习惯了北方的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如此美好,就像鲜活的20岁。春天是挥汗如雨的新绿,夏天是激情澎湃的麦色,秋天是饱满多汁的酥梨,冬日是翩翩起舞的大雪。一年四季尽在那人眼里,把他也看进去。
脚步是自己走过去的,神不知鬼不觉。冬季呼啸的北风打不消心里的狂热。他想去,他要去,他必须得去。
如果离别前能见一面,那就再见最后一面。我碌碌无为的28岁,和你放肆澎湃的20岁短暂地交集。如果你需要一颗心,那就给你一颗心,如果你想要一句话,我就给你一句话。
但无论如何,无法更多了。
在天寒地冻的大厦两边,各自站了一个人。
热切的青年从夜幕降临等到华灯渐凉,从车流不息等到夜深人静。
安云州怀揣一丝愧疚和惋惜,从人声鼎沸等到夜色寂寥,从北斗七星自东北升空等到挂上西北的黎明。
直至他心灰意冷,只当作是一时玩笑而已。安云州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2点多,料他多半已经回去了。转身那一刻,他瞥见了对面的人影儿。
张峰显然也看到了他。
他远远地冲安云州跑过来,像奔跑的月。短暂的脑子发蒙,气血上涌,僵冷的四肢试图阻止他的思绪万千。
“你来了!”张峰拍了拍帽子上的霜花。
“我才来。”安云州抬手想帮他抚去一身寒气,却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那人见状抓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脸颊:“不冷。我怕你看不见,没进去等。”
“......”安云州快速抽回手,干笑一声,“我来跟你道别。”
那人一僵,语气里带着一丝诧异和哽咽:“你...还是要走?”
安云州闭口不答,任由无边无际飘落的雪花拍打他的脸颊,他的心。
如果漫天大雪能传递声音,我希望它们沾满我想说的话,一层层,一叠叠,让大雪都只落在你肩头。让你侧耳倾听我写给你的情书,一字字,一句句,听后即化。
如果你舍不得,那就把大雪扫成一堆覆在厚厚的屋檐,在长白山头永恒地拥有它。太阳的金光会帮我折射对你的心意,春天到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会回长春。”
我回家,替你先收着这场大雪。
“好。”负气的青年转身就跑。
跑了一段,张峰又突然转向折了回来,嘴里呼着白气,像一团活泼的雪兔。
他狠狠地锤了一下安云州的肩膀,结果那人身子一歪,他眼疾手快伸手扶住。
“那你就在长春等我。”
张峰围上去抱了他一下,热气围绕在安云州的耳后,烫出一片红。
安云州不动声色,心里却已失陷万千。他双手故作镇静地扶着方向盘,血管里奔涌冲刷着那些未能成型的思念。
那天其实我等了很久。这些年也等了很久。今天一样,又等了很久。
“你为什么不在长春?!”身边的人带着一丝哭腔,“我找你好久。”
安云州哑然。
人类在面对未知危险时的第一反应,逃。
师徒二人简直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温子渝跑了三年,安云州这一跑就是十六年。
姜还是老的辣。
“回家吧。”张峰不想再问,追问无效。那些年写的信、发的信息、拨的号码,一样样都石沉大海,真累。
安云州开口:“你开了半天会,还没吃饭。”语气卡得刚刚好,理由也刚刚好。
“你别逼我,安云州。”
我不再是那个莽撞的队员了,你也不是我的教练。我从无知热血的20岁,走到不惑之年的36岁,不是来听你安排和说教的。
我是来找你的。
我走过北京,长春,上海,广州和无数城市。我经过富士山的高空,飞过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我去地球的另一端,我看雪山,看松林。我结识新人,思念旧日,我爱过,恨过。我能治愈身体,治愈他人,治愈草木,唯独治愈不了自己。
我是来找你的。
安云州眉下两簇睫毛闪动,飞下几片雪花。
“好,回家。”
温子渝胆战心惊地回到楼上,久久扶额无法回神,最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苦笑一声。
回家时,李景然正趴在餐桌上写作业。
“叫你去书房写嘛,这样坐着不舒服,把眼睛搞坏了。”
额,等阵。温子渝突然感觉自己老妈子上身,刚才这话是自己说的么......
“温老师,”李景然情绪热烈,“刚才我看陈教练比赛了!”
“哦,怎样?几比几?”
“2:1”
“李景然,谁2谁1啊!”
“哦,陈教练2。诶?这话怎么有点难听啊...”李景然挠挠头。
今天周末,陈静一早打来电话给她,要她提醒温子渝记得吃冰箱里的特产。李景然乖巧地说:“老师,我妈说有肉粽,蒸一下就可以,你要不要吃?”
“你吃吧,我有点累,先睡一觉。”
温子渝忙前忙后应付半天,脑子懵懵。此刻超级感谢安云州,不然还得陪两位老师吃饭。
额,问题是,这个...明天见面,简直就是世纪修罗场。她不禁再度扶额。
2:1,她记得陈泽清的对战是一个前80位排名的选手,这个战绩看来她状态不错。
躺在床上翻手机时,温子渝瞥了眼体育新闻,“泰国华欣WTA250闯进16强,拽姐陈泽清回归有望夺冠!”
看来媒体除了拽姐没别的词儿了。页面往下滑,她看见报道说选手因在酒店遭遇ITIA组织“飞行检查”,恐因心理波动导致赛场表现不佳,忍不住眉毛一拧。
网球赛事中的兴奋剂检查由国际网球诚信机构(ITIA)主导,规则甚多,除了赛季期的严格行踪申报要求,还有赛内检测和赛外检测(也就是“飞行检查”)。
这种规则广受网球运动员不满,过于频繁的检查存在不公平、歧视以及侵犯**的各种争议。
温子渝看完比分和关键球回放之后,登时不困了。
这场陈泽清打得一般般,拖到最后一盘对手伊丝洛娃体力耗尽导致准度极速下滑,陈泽清侥幸赢了。
下次遇到体力好的估计就玄。
她隐隐有点担忧,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
“下一场签表有了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