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洞房花烛初照面

礼炮齐鸣吉时到,江家女郎上花轿。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起,接亲队伍从护国公府离开,唢呐锣鼓乐声齐鸣,一担又一担的嫁妆紧跟喜轿从府内抬出,随着新娘一道出嫁。

这接亲队首骑着高头大马的乃是个俊俏少年,身着大红喜袍,在红衣的相衬下显得人愈加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今日的京都格外热闹,从北坊到西坊的官街边聚集了不少人,全是来围观江家娘子的出嫁仪仗的。这队伍从府内抬出一担,他们就数一担。眼见数着数着这嫁妆都排到快有整个北大街那么长了,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在心里暗暗感叹世家贵族的大气阔绰。再看向这高门贵女嫁与的粉琢小郎君,众人更是纷纷羡艳起了江家二小姐的好命,得到优越出身的同时还能得到这般的天赐良缘,这得是几世修来的好命!

原来今日,正是护国公府上的二千金与大将军府上的少将军大婚的日子。

此番婚事由皇帝做媒,结两家玉女麒男,以表对朝中重臣的关心和厚爱。同时,这门婚事还是我朝灭了南蛮威风之后京都里办的头号喜事,从民到官都有股借着这门婚事喜庆一番的意味。

新娘乘坐的喜轿乃圣上御赐,整个轿身绣满龙凤呈祥类的吉祥图案,黄金铺顶点缀层层珠翠宝石,绚彩的流光一如新人出自的显赫世家,靓丽得叫人睁不开眼。

……

不过今日新郎官的心情,可就不是那么美丽了。

作为今日要担重任的新郎官,谢佑安早有准备,贪黑就爬了起来,没想到拉开房门还是被堵住了,什么三姑二舅一圈亲戚像逮到鸡崽子一样齐齐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地环绕在他耳边叮嘱说教,听得他眼皮直往下划拉,几欲入睡。

谢佑安很想提醒面前这些人:这些话在你们入府前就已经说个遍了,真的有必要还特意起个大早继续跟他叨唠吗?天还没亮呢躺床上睡觉岂不美哉!

当然腹诽归腹诽,见到这些长辈谢佑安还是立刻把笑脸给堆上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温顺模样,待听到“驭妻术”“周公礼”这些关键字眼的时候还非常配合地小脸一红羞涩低头。好不容易应付完这群关爱之心泛滥成灾的大叔大婶们,府上第二批向他道喜的人也赶来了。

好么!谢佑安苦哈哈地切回笑脸,心想这一排闪亮的牙齿怕是要龇上一整天了。果然这一天下来又是迎客又是接亲又是拜堂又是敬酒,他不仅龇着牙把整张脸都笑僵了,就连嗓子也跟着一道说冒了气。眼下月上树梢喧嚣渐歇,终于让他挨到了散席,谢佑安伸手搓了把僵硬的脸,清清嗓子,狠声道:

“这杀千刀的新郎官真不好当!”

不过不好当他也当一整天了,眼下就差最后一步就能卸下重担,可是这最后一步更让人抑郁。思及此,谢佑安沉沉叹了口气,像壮士就义般朝西院迈开步子。

想来闹洞房的人都被他打发走了,只有贴身伺候的观书跟着,观书看着自家主子身心俱疲的模样,笑着打趣:“还好徐公子他们没来凑个热闹,省了不少麻烦,不然瞧您现在这幅样子…那回房的路怕是不好走喽!”

省了不少麻烦吗?

谢佑安闻言眼角抽了抽,他们没闹成可全记别的上了:“那群祸害?你没看到宴上是谁抱着酒坛子逮着我死命地灌?你主子我要不是身体强壮,怕是小命都得交代一半!…况且”话锋一转,谢佑安瞅向几步之遥的卧室,眸色低沉:最大的麻烦还在里头等着呢!

但谢佑安可不能口无遮拦说出来,他剑眉一横扯着观书的袖子便胡口叫嚣道:“让他们来又如何!我看看今晚谁能挡我大展雄风!”

观书瞅他这醉相笑着摇头没答话,扶着谢佑安的手将他送进了洞房。

房门打开随后又关上,台上的红烛被带起来的风刮得晃了晃。新娘子的心也跟着晃了神,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等着谢佑安过来。然而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住后,半响没有其他动静。

这种明知身边有人却两厢缄默的气氛格外揪人心,江明溪不解谢佑安在磨蹭什么,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想先说的话到了嘴边转了又转,终于,在她开口前盖头被挑起了一角。

也许是恐慌也许是紧张,霎那间江明溪的心跳错漏一拍,视线也跟着红纱往上移,一张眉眼弯弯的脸就这样入了她的眼眸。

……

虽然都已经走到入洞房这步了,谢佑安站在喜床前,还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挑起了盖头。

仿佛多磨蹭一会就多份机会逃避现实一样。

盖头之下的新娘明眸皓齿,一汪春水般的眼见到他时一滞,随即低眉,含羞带怯地唤了声他。

“郎君…”

这声“郎君”听起来似与往常姑娘唤的不同,许是今日场景特殊,红幔低垂烛光摇曳,又许是今日两人身份的原因,谢佑安一颤,心底竟有种酥麻的感觉。他放下喜秤,不自在地道:“娘子久等了。”

江明溪轻轻摇头:“此刻皓月当空,正值良辰,将军来得刚好。”

窗外月色明亮,才至戌时,天上已星光遍布,随着天际浩瀚无垠。京都很久没有这般的星夜了,谢佑安想起他来时所见的满天星辰,不禁道:“今夜良辰实不该辜负…”

江明溪品出了话外的味道,面颊漫起一抹红,柔声道:“将军,请先饮下这合苞酒。”

新娘的随嫁丫鬟乐枫端着漆盘候在一边,闻言便配合地将东西呈了上来。

谢佑安低低“嗯”了声,依着步骤与她饮了合苞酒,再与她各剪一绺头发绾在一起。待行完这些礼节,乐枫看了眼自家主子,识趣地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屋子。

眼下屋内只留他们二人,江明溪望向谢佑安,忐忑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谢佑安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了。正常来讲,接下来应该是羞羞的环节。谢佑安脑海里回想起早晨三姑二舅们说教的“驭妻术”“周公礼”等字句,将手搭在腰带上,酝酿片晌,解开卡扣,脱下了外袍。

江明溪眼看着谢佑安一件件除去衣物向她走来,不免紧声道:“将军……!”

然而,谢佑安径直越过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听见江明溪唤他,谢佑安抬头,边脱鞋袜边解释道:“今日大婚事务繁多,你我明早还得去奉茶请安,我先睡下养息了,娘子请自行安排,不必顾忌我。”

这话说完,他便真的盖过被子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江明溪呆呆看着谢佑安倒头便没了动静,一时茫然。

这人……还说什么今夜良辰不该辜负,结果就这样倒头便睡啦?!

江明溪难以相信先前还精神的人一下就昏睡过去,上前又唤了声:“将军?”

无人应答。

江明溪被谢佑安弄得哭笑不得。她虽然提前让乐枫在酒里……咳,加了点催发酒力的东西。这东西饮酒较少的人喝下了会勾起困意,若是饮酒较多的人喝去了,便会意识恍惚,浑身乏力。

可她的困意都还没浮上来呢,谢佑安这边就已经睡死过去了,若说全是药力的功劳,那是断不可能的。一想到自己的不安,以及自己纠结如何说的措辞没有用武之地,江明溪竟觉得有点好笑。

好笑在江明溪发现谢佑安似乎对她兴趣不大,或许谢佑安本人也并不怎么期待这门婚事。江家二小姐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娶回来了,了却皇命,便可以了。

本来就不是两情相映的婚姻,新婚夜怎么过都一样。

不过,嗅着谢佑安进门带来的那股浓郁的酒气,江明溪估摸着他也确实可能是忙了一天累得紧,酒劲早就上来了,没有精力再来应付她。

也罢!

江明溪独自对镜卸妆解了头面,趁着桌上饭菜还温热一顿扒拉填饱了肚子,便也洗漱上床就寝了。

床上的空间足够躺下两个人,可谢佑安却是靠里紧贴着床角睡的,给她空出了一大片位置。他身上盖的被褥也是从床柜里扯的另一件,喜被工整地叠在旁边。江明溪简直喜闻乐见,展开一旁的喜被就背过身躺下了。

可恼的是,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竟然还无法入睡。

明明今日折腾的时候盼着歇息,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了。

黑暗里身边的呼吸声若近若离,那抹酒味也始终萦绕在她鼻腔。鬼使神差地,江明溪转了个身,面向谢佑安。

索性睡不着,她有点好奇,这人就这样宿酒睡去,还喝下掺了其他东西的合苞酒,怕是会头疼,睡不安分吧。

她面前的谢佑安睡得很熟,两条睫毛在脸上投出扇子般的阴影,没露出半分难受的表情。

看着看着,江明溪忍不住感叹起来,这人模样生得也太好了,五官清逸俊雅,隽秀却不失潇洒,难怪曾经跟刑部项侍郎家的小公子不顾世俗爱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这相貌当真是叫男人看了也难抵心动,天生就是断袖的料啊。

一想到这,江明溪突然闷声笑了起来:她那喜爱俏郎君的三妹,最好长得像谢佑安这样的风流款。

只可惜谢佑安与项家公子的风流韵事在高门里传唱得太汹涌,汹涌到京中官家闺秀无人敢来招惹,这亲事阴错阳差地就落到了她头上。

也是天公不作美,就自身条件而言,谢佑安在这京都里算是顶顶好的。年少成名,进军四载屡获军功,要不是英雄本人不爱红装爱须眉,江明芝嫁过来怕是能乐得嘴笑成花,尾巴都摆上了天!

一想到她那亲亲三妹离所求良缘只差一点她就想乐,不为别的,纯粹是幸灾乐祸。任谢佑安再怎么貌美,自傲如江明芝,是不可能拉下颜面跟勾搭小白脸的男人有交往的。江明溪算不上讨厌江明芝,但江明芝在府里行事太过霸道,让她没称心能让江明溪愉悦好一阵子。

乐完别人江明溪就开始考虑自己了。

要不是传言谢佑安不好女色也不会是她嫁到这边来,可传言终究是传言,谁也不知道谢佑安到底是不是真的断袖。

而且无论是与不是,对她而言都不算妙。

江明溪的心境一如知道新娘子是她时那样,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荒诞之外,剩下的除了惆怅还是惆怅。

唉!

人活成她这样真的不容易,天知道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嫁过来的,来了这边就算一半小命攢在阎王爷手里了!

如今就看护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份能保她几时,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吧,万一谢佑安是个好糊弄的呢,来日方长,处得好的话不成夫妻也能成兄弟啊,哈哈哈……

在胡思乱想中,江明溪最终渐渐睡去了。

这两一个比一个睡得沉,次日早上还是丫鬟进来叫才起。醒来两人相视一望,可能都是第一次跟异性睡一处,竟都有点奇奇怪怪的扭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两人就带着这股子奇怪的扭捏劲沉默着各自收拾去了。

谢佑安收拾得比江明溪快,穿戴好衣服从偏室出来见江明溪还在梳妆打扮,兀自坐了一会儿,觉得这么闷下去也不是个事,斟酌着开口问道:“额…夫人…昨夜歇息得如何?”

江明溪柔柔一笑:“谢将军关心,我昨夜睡得很好。”随后像担忧什么,她关切地回问道:“将军醉酒睡下,夜里可有头疼?可需唤人做份醒酒汤?”

谢佑安摆手:“不必了,我无事。劳夫人挂记。”

醒酒汤有什么用?他何止头疼,昨夜不知为何梦魇缠绕,恶寒了一宿,喝醒酒汤也管不了这个。

果然是身负亏心事,最怕鬼敲门呐!

江明溪点点头:“那就好。”

几句下来又没话题可聊了。所幸江明溪那边收拾得利索,没一会儿就完事了。两人随便吃了点早膳,便一起出门去往前堂。

他俩服饰挑的都是相称的,前堂里,主位上坐着的谢大将军和夫人于氏见他们二人皆着藕色衣袍缓缓走来,入目一人头顶金冠一人发插金钗,一人腰系玉龙佩一人手挽缠凤镯,越看越觉可爱喜人,般配登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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