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秋萝死了。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慕宁几欲发狂。

他疯了一样地打伤母亲派来看守他的侍卫,不管不顾地冲向他在长寿坊的家。

他和秋萝一点一点儿修缮填补起来的家。

尸体被人拖走了,入目一片焦黑。

在这片残缺的废墟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脑子仿佛糊住了,无法思考,无法想象昨夜发生的一切。

慕宁感到眼睛火辣辣的,似被眼前的场景灼伤。

刺骨的热意和火烧感猛烈地袭来,顺着眼睛钻入心中,无形的烈火顺着四肢百骸流窜,炙烤着他的心肝脾肺。

这一刻,他只觉心口尖锐地疼痛着。

秋萝、秋萝、秋萝……

慕宁在火后的废墟中绝望地呼喊着自己的爱人。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慕宁浑身无力,连站也站不稳。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脚步虚浮地踏入屋内。

看到那一地碎裂的小狗,想到秋萝抚摸它们时的场景,慕宁目眦欲裂。

僵住的思维终于动了,他颤抖着蹲在地上,伸手去摸那些犬的碎片。

之前他很想和秋萝更亲密一些,但是当时他们并未成亲。

慕宁虽然性情恶劣,但骨子里是个传统保守的人,并不是很想去违背一些事。

他想,自己认准了秋萝,那就是一辈子的事,该有个足够美好的开始。

又不免有些郁闷。

看着近在咫尺却吃不到的爱人,他起了些坏心思,打算捉弄秋萝一番。

于是每晚拉着秋萝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犬。

看着秋萝郁闷又无奈的样子,慕宁心中窃笑。

他想,自己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东西。

只会使坏欺负她。

他边回忆边捡着地上一块又一块的碎片,却怎么也捡不完。

眼眶湿漉漉的,慕宁伸手抹了一把,发现越抹越多。

他咬住手背,死死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啜泣声,像个孩子那样再次呼唤起了秋萝。

秋萝又死了。

短短一年内,她死了两次。

她第一次死亡,是他被母亲关在黑楼深处时发生的。

那时候慕宁终日和楼底的数百只怪人搏斗,无暇顾及外界的变化。

等他习得一身武艺,风风光光地从楼中出来,他就打算去把江承安毒死,让秋萝幸福地成为寡妇。

结果毫无预兆地被神秘人告知她已于数年前死亡。

今时今日,慕宁已不愿回想那一刻的心情。

得知秋萝其实没死那一刻,他激动极了。发现秋萝和江承安其实没什么关系,他更高兴了。

后来他们幸福地成婚,他如愿成了她的新郎。

结果眨眼迎来了她的第二次死亡。

为什么秋萝又死了又死了又死了?

等等,又?

又?

慕宁这才注意到这个词极为微妙,他忽地一怔,哭不下去了。

不,秋萝一定没死!

当初,那个邪恶的东西给了他一堆证据,然后告诉他,她被人替代,已尸骨无存。

看着八年后那个死气沉沉又阴森的女子,慕宁是相信的。

但后来他分明发现,她好端端地活着,只是状态有些差而已。

所以这一次,也是假的吧?

这时候,一枚铜钱映入了他的眼帘。

慕宁拿起那钱细细查看,待看清铜钱上的刻字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活了过来。

偃师通宝。

是偃师阁!是那个邪门至极的玩意!

一切早有预兆。

他一下子想起那个邪门的江湖势力早就盯上秋萝的事。

他早就想着手处理此事,但苦于对方一向神出鬼没,且被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势力掩护着,他寻不到有用的线索,因此迟迟无进展。

结果他才离开那么一会,秋萝就被他们带走了。

为什么?他明明留下了人守着秋萝,为什么还会这样?

难道有内鬼?还是说……

想起那张熟悉至极的脸,慕宁只觉痛苦至极。

莫非真是母亲!

那一瞬间,他神色扭曲。

不管如何,得去找母亲一趟。

视线游移,瞥到角落里有一些可疑的物体。

那是什么?

凑近看后,发现竟是几条被烤焦的蛇。

昨夜那么大的火,蛇肉都已化开,散发出阵阵臭味,可想而知当时惨烈的情景。

慕宁用刀拨弄了几下。

蛇?

为什么会有蛇?

秋萝连虫子都不敢去碰,他们的家里为什么会有蛇?

慕宁越想越心惊,一下子脑补出很多场景。

母亲不会做这种事,偃师阁也不会。

除此以外,到底是谁要对秋萝不利?

一张张脸孔在他眼前掠过。

存善的,那个被他挑断手筋后被人弄走的女人,还有她的奸夫……

“十七,十九!去查!”

慕宁对隐于暗处的手下说道,手中攥紧了一片碎裂的小狗瓷片。

鲜红的血顺着手心滴滴答答落下,慕宁恍若未觉。

他面上神色看着十分平静,熟悉他的人却都知道,那时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看了看手中的铜钱,他又想到了存善。

后知后觉想起当时他把玩那枚铜钱的情景。

难道当时秋萝并未生他的气,而是她早已意识到……

慕宁再次泪流满面。

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心底翻腾,还有深深的怒火。

如果不是存善那个狗东西,秋萝还好端端地在他身边,一切都不会发生!

慕宁想,不管如何,他定要烧死存善那个贱人!

而这一次,其他的腌臜货,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在此之前,他要去义庄里看看那具尸体。

所谓“秋萝”的尸体。

~

尸体被人盗走了,这使得慕宁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之后他火速往大明宫赶去,同时派出大量人手去寻找秋萝的下落。

母亲没有见他。

他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看着威严高耸的宫墙,慕宁头一次觉得心中苍凉,而母亲其实离他那么遥远。

很快,这些伤感的情绪消失,被一阵怒火代替。

他回过头看了宫墙一眼,眼中浮现森然之意。

随后他决绝地离去了。

暮色时分,玄都观中火光冲天。

那是存善的书房和寝房。

观中立刻起了骚动,道士们急着去灭火。

隔着遥远的火光,慕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他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秋萝生还的希望也在一点一滴地减少。

慕宁握着手中的铜钱,眼底越发阴郁。

前来汇报消息的十七看到他时,大气也不敢喘。

慕宁却忽然笑了起来,阴沉沉的,如地狱而来的恶鬼。

本想深夜一把火烧死所有人,但他想到了秋萝如果得知此事,必定不会高兴。

“为什么要滥杀无辜呢?”她会这样问他,仿佛仍在他身边。

慕宁想,那就只烧死存善那个狗东西好了。

这时候,存真竟跑了过来,愤怒道:“你发什么疯?”

顿了顿,继续怒道:“放火也没用,屋里那个是假人,要是伤到其他人怎么办?”

同时心中又有几分庆幸,幸好这人没有完全丧了良心,选择在深夜时分行事。

存真后来对慕宁的事有所耳闻,也知道他当初对自己那样奇怪的态度,十有**是因为秋萝。

正要继续谴责他几句,谁知慕宁缓缓转过头来,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看着他,“假、人?”

“你来的正好,找不到存善,把你宰了也一样!”

存真就差破口大骂。

道长也有几分武艺在身,因此对于这少年的威胁丝毫不惧。

可惜他三两下就被十七揍倒在地。

这下道长终于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醒的认知,眼见面前的年轻人要下死手,他急忙道:“等等,存善不是我哥!”

慕宁冷笑一声,十七毫不犹豫地挥刀而下。

存真险险地避过,“我说真的,他很可能不是我兄长!”

瞧着对方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终于祭出杀手锏,大喊一声,“我知道秋萝,不,是你夫人在哪!”

慕宁终于让十七停手。

存真缓缓道: “从很早以前,我就觉得我的兄长不对劲了。”

慕宁双眉一拧,“别说些有的没的!我对你那点破事不感兴趣!”

存真无奈道:“你总得让我把前因后果说完吧!”

于是慕宁只好耐着性子倾听。

~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兄长阿善是个平庸又善良的人,看着呆呆的,长得也很普通。”

慕宁想到自己见过的存善,眉心微蹙。

“以前他常做错事,一天要被阿娘斥责好几次,周围的孩子和大人都嘲笑他。”

“后来阿娘受不了了,正巧有个道士想要收徒,还愿意花几两银子,于是阿娘就把他送了过去。”

“好几年时间里,我们没见过我的兄长。”

慕宁缓缓开口,“你说的那个道士,是桃花观的吗?”

存真摇头,“不是,是桃花观附近的一个无名野观,鲜有香火。桃花观出事后没多久,那观也跟着倒了。”

“我们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阿娘当时还想送我去读书来着,但是有一天,我的兄长回来了。”

“‘阿真,’那一天他笑着唤我,眉眼温和,起初我没有认出他。结果他又说了,‘阿真,我是哥哥呀,认出来了吗?’”

“我大吃一惊,我的兄长阿善是那样平平无奇的人,可眼前这人长相太过出众,怎么也没法让人联想起我那个兄长。”

“可仔细一看,他的眉目间,又分明与我兄长阿善极为相似。”

“母亲回来也大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认为是他长大后眉眼长开了,人也变得懂事。”

“毕竟我就生得有几分俊俏,阿娘觉得哥哥长大后比我还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俊俏?慕宁听得眉心直跳,并不是很高兴。

但他强行忍耐住了,没有出声讥讽。

“所有人都很开心,我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小时候他整天呆呆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搭理我。”

“可是现在他会关心我是否吃饱穿暖,指点我的学问,教我为人处世,还会给我银子花,我觉得这个兄长再好不过。”

“然后我也跟很多人一样,下意识忽略了所有的怪异之处。”

慕宁嘴角抽了抽,“你可真够心大的。”

存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的事,毕竟他当时太好了。”

“因为他的缘故,阿娘觉得当道士很有前途,比读书科考要划算不少。”他借着往下说了,“刚好这时候青阳观缺道童,阿娘就把我送了过去……”

“因他道号存善,我就取了个类似的,叫存真。”

“那个野观很快不行了,本以为他要流离失所,谁知一下子被玄都观的观主相中……”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阿娘也已离世,只剩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

“我本以为日子将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无意中却得知丰邑坊有个绣娘失踪。”

“不巧的是,在她失踪前,我曾与她有一面之缘,而那时,我似乎在附近瞥见了我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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