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兰的肩膀垮了下来，泪水无声地在脸上滑落。

“不是……”王凤兰摇着头，声音哽咽，“不全是。”

王凤兰抬手抹了一把脸，却越抹越多。

她看着顾卿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过分冷静的脸，心里一阵阵地疼。

“都是妈妈的错。”

“是妈妈这些年忽略你了，以后不会了。”

顾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原来，她那些被藏起来的委屈和难过，母亲都看见了。

只是看见得太晚了。

可好像，又不算太晚。

良久，顾卿有了动作，她转身从客厅里抽了两张纸巾，递了过去。

“我去楼下买点东西，你先休息一下。”

她的话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像是丝毫没有为刚才的话动容。

王凤兰愣愣地接过纸巾，看着顾卿拿起手机盒钥匙，走出了家门。

楼下是繁杂的街道，零零散散地开着几家餐馆。

夏季里，店里人并不冷清。

顾卿随便点了两个菜，打包回家。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让她纷乱的思绪清醒了些。

这个陌生的街区，昏黄的路灯，都昭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从现在开始，她的人生，将与从前彻底地不一样。

屋内只开了一盏灯，王凤兰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顾卿将客厅的大灯打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王凤兰睁开眼，看着顾卿进门。

“先吃饭吧。”顾卿将饭菜在小小的茶几上摆开。

王凤兰闻声，身体动了动：“卿卿。”

顾卿将一双筷子递给她，动作没有停顿：“先吃饭。”

王凤兰这才点头。

这顿饭，两人吃得都是心不在焉。

王凤兰并不是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只是觉得自己一下子伤害了两个孩子。

只是她是做母亲的，也是自私的。

顾卿收拾完吃剩的饭菜，对着王凤兰说着：“今天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王凤兰也确是累了，洗了澡便回了房间。

等着房间里面彻底没了声音，顾卿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洗过澡，换完了衣服。

才觉得今天闹剧般的日子，终于是要结束了。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

楼下的街道上透着陌生，车流穿梭，霓虹闪烁。

她拿出手机，时间已经很晚了。

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之后，才点开了那个新添加的头像。

原本以为，在林谢的事情，会一直主动的人，是自己。

可现在好像全然不是了。

【我安顿好了。】

消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屏幕就亮了起来，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两个字。

林谢。

他还没睡？

顾卿划开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说话声，只是清浅的呼吸声。

“你还好吗？”

“嗯。”顾卿应了一声，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这还是今天，有人主动来问她的感受。

这个人还是林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谢的声音再次响起：“苒苒没事了，哭了一阵，现在睡了。”

“嗯。”

好像顾卿除了简单地回应，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呢？”林谢又问，“现在在哪里？”

但是话语里，不自觉地透着一股紧张。

顾卿声音很轻，报出一个陌生的地址。

林谢安静地听完，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

好像只是想确认她在哪里。

“很晚了，你早点休息。”顾卿说着。

林谢应着：“嗯。”

挂断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但顾卿却觉得没有那么空了。

*

这个夏天，好像格外漫长。

赵苒每天都会打来电话，有时候是哭，有时候是质问，有时候只是沉默。

王凤兰总是耐心地听着，却绝口不提回去的事情。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话依旧不多，但全部的重心全都放在了顾卿的身上。

每天研究做饭，变着花样给顾卿做吃的，小心翼翼的。

顾卿没有拒绝，也没有过多地回应。

她开始重新规划着以后的生活，将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王凤兰辞掉了工作，每日待在家里。

顾卿也陪着她在家里。

有时候两个人会一起出门买菜，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家里安静地待着。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的气氛里一天天消失。

直到那天林谢发来的消息。

顾卿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可以查分了。】

在这关键的一刻，顾卿犹豫了。

直到分数在眼前清晰。

眼泪毫无征兆的，一滴一滴砸在了屏幕上，模糊了那个刺眼的数字。

“卿卿？”王凤兰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见顾卿这副样子，担忧地问着,“这怎么了？”

顾卿摇着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手机在手里疯狂地震动，绿色的软件上，“林谢”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一遍，两遍，三遍。

顾卿只是看着它，并没有去接。

现在这副样子，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他。

电话终于停了。

只是没过多久，一条消息显示在手机里。

【我到你家楼下了。】

天气闷热，鸣蝉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楼下的路灯旁，立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

林谢就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整个人融在昏黄的灯光里，却又格外的显眼。

听到脚步声，林谢回过了头。

顾卿走到他的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

林谢看着她，女孩的眼眶还是红的，即使在夜色里，也清晰可见。

他的心口，忽地有些难受。

“怎么不接电话？”他的声音很轻，只有担忧。

顾卿摇头，却说不出来话。

“分数……”林谢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出来了吗？”

“嗯。”顾卿点头，“够B大了。”

林谢在听到这句话得到瞬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他看着顾卿，嘴角刚要牵起一点弧度，只是看着她脸上的沉重，那点笑意又消失了。

林谢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顾卿的下一句话，又将他刚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不够B大的医学院。”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谢耳朵内是轰鸣一片。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问出的声：“就一定……非得是医学院吗？”

顾卿沉默了，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其他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好像除了学医，她没得选。

她害怕。

害怕上辈子最后的事件会再次重演。

害怕林谢在她手上死亡，而又无能为力。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救活他。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

现在要她放弃，她也同样做不到。

她好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只有路灯的光晕，安静地笼罩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林谢没有再问，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陪着她一起沉默。

他的耐心，像一张网，接住了她所有的摇摇欲坠。

过了很久，久到顾卿以后他会生气离开，可他却往前走了一小步。

拉近的距离，在顾卿的眼前，被逐渐放大。

“凭你的直觉选。”

林谢的声音很低，穿过嘈杂的蝉鸣。

林谢停顿了一下：“不管你选什么，都可以。”

顾卿猛地抬头，眼前的少年，在灯光的照映下，显得有些模糊，可在她的眼前，却又无比的真实。

林谢没有给她任何的建议或者胁迫，没有替她分析利弊，只是将选择权，完完全全地交还给了她自己。

鼻尖的酸涩再次涌了上来，顾卿用力地眨着眼，想把眼里的湿意逼回去。

“S大。”

纵然脑袋里还没有最后的决定，可嘴里已经将答案说了出来。

只是……

顾卿看着林谢，话里的含义，他们都懂。

S大和B大，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

“那你……，会等我吗？”顾卿忍不住问林谢。

她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林谢没有给予她回答。

顾卿忍不住再问：“等我去找你？”

这一次，顾卿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等着他的回答。

可林谢的沉默，让她心里的热度，一点点地冷却。

她对林谢的承诺，没有兑现。

他还会相信自己吗？

分明，她可以进入B大。

林谢的态度也已经明确，即使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明确。

可她能感觉到，林谢对自己的不一样。

但是现在，他们的关系，要疏远了。

是她自己，将他给推开了。

还是她太心急了？

“你呢？”顾卿切换了话题，“考得怎么样？够航天了吧。”

林谢这次倒是没有沉默，缓缓点头：“够了。”

“所以，你会去的，对不对？”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希望，林谢不要再次放弃。

属于他的那片天空，她不能成为那片乌云。

林谢看着她眼里的执拗，没有沉默多久，便再次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甚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至少，他的梦想还在。

这一次，他可以去走他自己想走的路。

“你现在没有回答我，没关系。”

顾卿重新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有褪去。

“高考不成功而已，我会努力考研去B大。”

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顾卿就那样站在路灯下，却充满了生命力。

顾卿看着他，一字一顿，许下一个郑重的约定。

“你要是愿意，就在B大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