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样,也还是该前来上柱香。”人群里的声音微弱,已无开始的理直气壮。
“没办法,谁叫我不得他欢心呢。”沈泊淮说得煞有其事,“他见我就烦,自是不愿同我一道。”
院内众人:“......”
沈翊一张老脸啪嗒落地,碎成渣,半晌怒斥:“家训抄上百遍再离府。”
沈泊淮应是,对管家道:“开宴。”
三月过,四月来。
李洵赐婚二皇子李茂,定七月与户部左侍郎杨运清嫡女杨婉成婚。赐婚三皇子李瑞,吏部尚书庄炳良嫡次女庄燕瑾,于十月初入府。
暖阳进院,又长了一截的傅子彦站在桌前有模有样地抄录先生布下的功课。
傅承誉半躺在竹编摇椅,似被太阳照了眼,坐起身放下遮盖在脸上的书。
沈泊淮顺手合上书,交给一旁小厮。
“皇上这是要将两方的势力重分?”汪义春从随侍手里接过茶奉给傅承誉,“施文康本欲站在三皇子那边,如今只得听令太子,而吏部本是太子的囊中物,这下又成了三皇子的。”
“何止。”傅承誉喝上口茶,缓缓道:“户部还有左右侍郎,施文康归了太子,左右侍郎依旧是三皇子的人。吏部也是一样,看似庄炳良属三皇子,实则左右侍郎皆在太子之手。”
汪义春道:“那杨运清不是给了二皇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素来交好,给他的意思就是不归太子。”傅承誉哼笑:“皇上的身体就是有神医给调理着也是每况愈下,哪里还能见得这两个儿子不安生,这样一排交叉复杂的怕是理不清了,那些个看热闹的都得下水。”
“昨日三皇子在水云涧见了工部尚书谢闲和右侍郎范成,并非一同见的,先见的范成,谢闲是快宵禁了才去。”
衣袖因动作上移,露出一截小臂,沈泊淮伸手拉下去,碰到的肌肤冰凉,对丫鬟道:“取件二爷的衣裳来。”
“又不冷。”傅承誉将沈泊淮理好的袖子卷至腕骨上方,继续道:“兵部一直在皇上手里,大理寺卿是先帝留下的,定不会插手这二人之争,还剩一个刑部。京卫指挥使司在太子手里,刑部皇上约莫会放给三皇子,可三皇子有杨家军给他撑腰,再有皇贵妃吹吹枕边风,太子怎么算都是棋差一着。”
傅承誉说着走到傅子彦身后,看着纸上飞舞的字忍不住笑了笑,重新抽出一张纸,握上傅子彦的手提笔写着,淡淡道:“要变天了。”
康枞瞧着大手握小手写出的更加不忍直视,直言:“侯爷还是让小世子自个儿写吧。”
“……”傅承誉松开手,稍稍撤开身,对比两张纸的字,额,康管家言之有理,轻咳一声:“子彦写得挺好。”
汪义春想笑,但,忍住了。
沈泊淮噙笑拿过纸张,取笔放在傅承誉手里,覆手写下:天地玄黄。
傅承誉抖开他的手,一撇一捺,回首道:“你该教这字,更简单。”
四目相对间,沈泊淮笑着低下头,再抬起笑意浅浅。
暖阳失色,四下无声,傅承誉转过身面对面,反手撑案,深情凝视片刻叹口气。
沈泊淮带着他的手重新在纸上写下两字,贴近耳畔低语:“以后用它当你的字好不好?锦,美也,敬也。”
“锦之。”傅承誉轻念出声。
“承誉是莳安最最敬爱的人,世间万物皆不可比。”沈泊淮说得郑重,思绪却不自觉地回到前世。
朝堂之上,皇上病重,太子主事,恰是傅承誉二十岁生辰,李烁当着文武百官说:“承誉父兄皆离世,亦无族老可为你办冠礼,不若本殿赐字常疯如何?寓意常常发疯咬人的——狗。”
沈泊淮欲出列,被傅承誉抢了先,傅承誉淡笑道:“谢殿下,承誉定如殿下所愿。”
那日他去侯府没能见到傅承誉,后来也因各种各样的事情没合适的机会说,如此竟一直到死都未能告诉他,他给他取了字。
“没听过妻给夫取字的。”傅承誉小声嘀咕。
“我与你哥哥差不多大,就当兄长给弟弟取了。”沈泊淮乘机握上手,在锦之的侧旁写了莳安,柔声诱惑道:“何解?”
“时时安康,时时喜乐。”傅承誉如在国子监时那般有问必答。
沈泊淮满意的嗯了声,又考道:“为什么用莳,不是时?”
“名皆为水,宜草木生长,可用同音字代替。”
与过去一模一样地回答让沈泊淮的手顿住,刺痛掠过心头,不禁贴近傅承誉后背,坦诚告知:“父亲取字莳安,种莳以安,但我念作莳安,采你所言之意。”
傅承誉突如其来的侧首,温热的唇掠过微凉的面颊,双双愣住。
“冤枉。”沈泊淮慌得往后一大步,捂住惹祸的嘴,边往后退边说:“是你蹭上来的,不怪我。”
汪义春扶额,傅承誉则是越看火越大,顺手抄起镇纸砸过去。
“讲讲理行吗?”沈泊淮接住镇纸抛给汪义春,“我的错你踹就算了,你的错怎么还是我挨揍?”
面前倏地伸来条腿,汪义春迅速松开手,镇纸凌空踢向喊冤抱屈的男子。
沈泊淮这次没敢接,因为伴着飞行物而来的还有一道身影,出招迅猛,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我错了,我的错。”沈泊淮格开强劲的腿,倒飞一步交臂置于胸前挡下拳,“祖宗我真错了,不该离你那么近。”
傅承誉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出手毫不留情。
沈泊淮躲不开只能接招,你来我往中还不忘嚷嚷:“承誉,侯爷,傅大人,二爷,饶了我吧,你这一下真遭不住。”
又是数招,他终于认清现实,这顿打少不了,于是心一横眼一闭拧眉站着不动。
拳风扬起鬓发,却停在脸前一寸的地方。
沈泊淮睁开一只眼,见拳卸了力又睁开另一只,自眸的深处溢出惊喜,开心地唤了声:“二郎。”
傅承誉冷着脸转过身,正要抬步便听身后之人道:“我以后一定离得远远的,没你允许再不靠近半分,别......”
沈泊淮话没说完,熟悉的脚已至胸口,跟着摔到青石板上,仰天大吼:“我又做错什么了!”
“记住你说的话。”傅承誉垂眸睨着四仰八叉的沈泊淮,一字一顿道:“离远点。”
空中的云慢慢飘过,沈泊淮好像悟到了什么,再观傅承誉还是一副气未消的模样更加断定了,恍惚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傅承誉想了那么一瞬,给出答复:“写字就写字非得挨那么近。”
天上飞过一群候鸟,结伴划过天际。沈泊淮怔怔,噗嗤笑出声,鲤鱼打挺站起来拍拍衣裳的灰,凑近:“出气了吗?要不要再来一下?”
傅子彦右手举着笔,踌躇半天决定替自家叔父收拾残局,对康枞说:“请个大夫来。”
“沈公子没伤着。”汪义春将闫玉虎扔来的镇纸放到桌上,理好纸,“世子接着写。”
那一脚傅承誉连一分力都没用当然伤不到,会倒地完全是因为沈泊淮没有防备。
可即便如此,疼还是疼的。
沈泊淮揉着胸口笑得甚欢,悄声对傅承誉道:“摔屁股了。”
“傅家该学沈家立个家规。”
“第一条便是不可胡言?”沈泊淮说:“真摔着了,你要不信大可看看。”
傅承誉驻足,轻抬下颌。
沈泊淮会意,站到前面。
“桌!”
康枞发出惊呼,一旁的几人手忙脚乱扶住倾斜的桌子,却没能拦住上面的纸墨笔砚。
满地狼藉里沈泊淮在傅承誉眼底看到得逞的笑意,不禁陷入其中。
得君一乐,这脚挨的挺值。
次月浴兰节,皇上在皇家猎场举办骑马击球,尚未开始就被一封急奏打断。
李洵看完奏疏脸色顿沉,众人不明所以,皆下马垂首在侧。
“渠城来报,遇大旱颗粒无收,现下灾民饿死不计其数,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今日才到朕的手中,何闳才你可有话说?”
被点名的何闳才哆嗦着跪地,大呼:“皇上恕罪,臣不知此事,渠城从未来过这样的奏章。”
李洵怒急,将奏疏砸到何闳才头上,何闳才不敢挡,血顺着额头滑落而下,滴上官服。
渠城?傅承誉盯着地面,未及细思便听李洵道:“通政司一干人等全部停职查办,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彻查。”
群臣跟着回宫,入朝堂议事,先是预估赈灾银两,再由户部拨款,减赋税,最后停在派何人前往负责救济事宜。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派个巡抚,有说由太子前往更显天恩,还有说太子身份贵重,三皇子前往更为合适。
李洵问李烁,李烁答:“全凭父皇定夺,只要能解百姓燃眉之急,谁人前去都可。”
李洵脸色阴沉,难辨其意的又问李瑞,李瑞道:“此事事关重大,彰显天恩尚在其次,重在除隐患,一方面是赈灾度难,另一方面还要考察当地田况,以免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
群臣点头称赞,遂定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孔兆忠负责勘察渠城河道蓄水灌田一事,而负责赈灾的人员依旧未定。
散朝后,李洵留下傅承誉,步行回到御书房,坐在龙椅隐怒道:“朕的好儿子干出的事,平日争来争去就罢了,眼下竟将心思打到民心上,可怜那些无辜饿死的百姓。”
言毕猛咳几声,苏德忙端过参茶劝慰:“皇上龙体要紧,切勿因着这些杂事伤了身。”
“杂事?哼,腌臜,腌臜至极。”李洵抬手打碎杯,内宦及傅承誉皆跪地。
傅承誉道:“皇上息怒,久不降雨是为天灾,或非殿下与三皇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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