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青石坳不紧不慢地流淌,阳光晒得柏油路发烫,连大黄都懒洋洋地趴在超市门口的阴凉地里吐着舌头。然而,林晚的心情却和这燥热的天气一样,闷得发慌。
自从楚云舒回来,沈禾安就像被勾走了魂儿。每天清晨,林晚刚推开窗,就能看见沈禾安已经穿戴整齐(甚至比平时更精神些),提溜着新鲜的水果蔬菜或者镇上买来的早点,脚步轻快地往隔壁王阿婆家的小院跑。超市?哦,那地方现在仿佛只是沈老板的一个临时驿站,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她可以随时丢给林晚的“包袱”。
“林晚,我去阿婆那边了!店你看一下。有人拿快递你登记下,有人买东西就扫码收钱,价格标签都贴着的,实在不行打我电话!”
沈禾安的声音总是伴随着一阵风,人还没到柜台前,指令已经噼里啪啦砸了过来。她甚至不会多停留一秒确认林晚是否同意,就像交代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交代完毕,人已闪到门口,只留下一个迫不及待奔向隔壁的背影,以及一句轻飘飘的“拜托啦!”。
林晚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柜台后,看着沈禾安消失的方向,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拜托?这哪里是拜托,分明是通知!她林晚,堂堂前内容主编,现在沦落成“富民超市”的免费代理掌柜兼快递收发员兼看店小妹?
她低头想继续写点东西,但思绪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团。隔壁小院里隐约传来的说笑声,沈禾安那明显比平时柔和几度的嗓音,还有楚云舒那温温柔柔、像清泉流过鹅卵石般的回应,都像小虫子一样钻进她的耳朵,扰得她心烦意乱。
“林小姐!帮我拿个快递!单号是……”
“晚晚,有没有新到的酱油?要那个金标的。”
“林老师,这道题我还是不懂……”
村里的老人、孩子,依旧熟稔地来找她。林晚只能压下心头的烦躁,努力挤出笑容应对。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酸涩。她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布娃娃,而隔壁小院才是沈禾安此刻世界的中心。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超市门口,手里还拎着两瓶冰镇汽水。
“林小姐,在忙啊?”林栋梁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略显拘谨的笑容。他走进来,目光扫了一圈,“安妹又跑王阿婆那边了?”
林晚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柜台角落一堆需要整理的零食:“喏,沈老板交代的新任务,贴价签。”
林栋梁很自然地放下汽水,拿起一瓶拧开递给林晚:“喝点冰的解解暑。我帮你一起贴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没等林晚拒绝,就拿起价签和笔,走到零食货架前,笨拙但认真地开始核对商品。
有个人帮忙,林晚的烦躁感稍微减轻了一点点。两人隔着货架,沉默地贴了一会儿标签。隔壁小院又传来一阵清晰的笑声,似乎是楚云舒被沈禾安逗乐了。
林栋梁听着,也忍不住笑了,他抬起头,隔着货架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追忆:“林小姐,你听,安妹笑得多开心。她从小就这样,一见到云舒,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林晚手里的动作顿住了,心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她没抬头,假装专注于手里的薯片包装袋,声音尽量平静:“哦,她们小时候关系很好?”
“何止是好!”林栋梁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里充满了对童年玩伴的怀念,“简直就是形影不离!云舒比安妹大几岁,从小就特别护着她。安妹性子野,跟男仔一样,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没少闯祸。每次闯了祸,都是云舒帮她兜着。”
他拿起一包虾条,一边贴标签,一边讲起了往事:“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年夏天,特别热。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偷偷溜到后山水库去玩水。安妹胆子最大,游到深水区去了。结果不小心腿抽筋了,在水里扑腾,吓得我们几个在岸上只会哭喊。是云舒,她水性其实也一般,但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了,硬是把安妹拖了上来。两个人都呛得够呛,躺在岸上半天没缓过来。后来被大人知道了,安妹她外婆气得要打她,也是云舒站出来,说是她带头去的,硬是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了,挨了王阿婆好一顿训。”
林栋梁贴好一包虾条的标签,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云舒对安妹,真是没话说。安妹呢,也最听云舒的话。云舒让她好好学习,她就能乖乖坐一上午看书;云舒不让她跟人打架,她就算被欺负了也忍着。我们那时候都笑安妹,说她就是云舒的‘小尾巴’、‘跟屁虫’。云舒去城里读高中那会儿,安妹哭得可惨了,抱着云舒的行李不撒手,最后还是沈阿婆硬把她抱开的。后来云舒每次放假回来,安妹都像过年一样开心,跟前跟后,寸步不离。现在看她们,虽然都长大了,但这感情啊,一点都没变。”
林栋梁沉浸在回忆里,讲述着那些林晚不曾参与的、属于沈禾安和楚云舒的亲密无间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维护,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林晚的心坎上。她捏着手里那张小小的价签,指尖用力到泛白,薄薄的塑料纸在她手里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皱巴巴地贴在薯片包装上,像她此刻的心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林晚赶紧低下头,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住自己瞬间翻涌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酸意,却控制不住地用一种近乎自嘲的、带着浓浓酸味的语气,低声嘟囔了一句:“是啊……不仅小时候好,现在不也挺好的么。”
林栋梁还沉浸在回忆里,笑着附和:“可不是嘛!她们俩的感情,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好。”
就在这时,超市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晚和林栋梁同时抬头望去。
楚云舒扶着王阿婆,正站在门口。楚云舒穿着一件淡雅的米色连衣裙,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王阿婆则精神矍铄,看到林栋梁也在,乐呵呵地打招呼:“栋梁也在这啊?帮晚晚看店呢?”
林栋梁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王阿婆,云舒,进来坐!我帮林小姐贴贴价签。”
楚云舒的目光在略显凌乱的货架(林晚刚整理了一半)和林栋梁手里的价签上轻轻扫过,随即落在柜台后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林晚身上。她扶着王阿婆走进来,声音依旧温柔似水:“林小姐,辛苦你了。禾安这孩子,一高兴起来就顾头不顾尾,把店都丢给你。”
林晚只觉得那“辛苦你了”四个字,像细小的针,刺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应该的。”
楚云舒走到零食区,目光掠过货架。她拿起一包包装有些眼熟的薯片,翻到背面,纤细的手指在保质期上点了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禾安进货还是这么随性。林小姐,你看,这种临期的要单独放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打折促销呀,不然很容易疏忽卖掉,或者被不知情的人买了去,多不好。” 她说着,很自然地就将那包薯片从林晚刚刚整理好的位置抽出来,放在了收银台旁边的一个小空位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她才是这家店的主人。
林晚看着自己刚整理好的货架被轻易改动,又听着那带着“教导”意味的温和话语,一股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楚云舒的目光又落在了柜台玻璃板下压着的、林晚用来记录村民赊账的小本子上。
那是一个普通的软皮抄,翻开的那一页上,左边是林晚娟秀工整的字迹,清晰地写着“李阿公,酱油一瓶,15元,7月5日”;右边则是沈禾安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沈禾安”。楚云舒的目光在那不同的笔迹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依旧噙着笑意,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和“指点”:“林小姐,赊账还是要有规矩。最好单独立个本子,专门记录这些往来,写清楚姓名、物品、金额、日期,最好再按人或者按时间分分类。禾安她大大咧咧的,记账这种事,她肯定搞不明白,也容易搞混弄丢。这样分开记,清晰明了,日后也好核对。”
这番话,表面上是建议,字字句句却都在暗示林晚做得不够专业,不够好,同时也再次强调了沈禾安的“不靠谱”和需要她来操心管理。
林晚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脸都气红了。她是在教我做事?还是在挑剔我的工作?或者……根本就是在宣示她对沈禾安和这家店的“所有权”和“管理权”?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楚姐姐说得对!”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一种急于表现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是沈禾安!她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正站在楚云舒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洗好的水蜜桃。她显然听到了楚云舒最后的建议,立刻接口,语气有点冲,像是在反驳楚云舒的“操心”,但听在林晚耳中,却更像是嫌她“多事”和“添乱”:“哎呀楚姐姐,村里都这样,熟门熟户的,记个大概就行了。林晚你也是,搞那么复杂干嘛,又不是开大公司!”
林晚猛地抬头看向沈禾安,她为了超市的账目清晰,特意分开记录,方便自己和沈禾安查看核对,结果在沈禾安嘴里,就成了“搞那么复杂”?还是当着楚云舒的面!
楚云舒看着林晚瞬间煞白的脸和沈禾安那副“护短”实则“捅刀”的样子,宽容地笑了笑,仿佛包容着一个不懂事的妹妹,轻轻拍了拍沈禾安的手臂:“好啦,我也是随口说说。林小姐别介意,禾安她就是这脾气,直来直去的。” 她转向沈禾安,语气带着点嗔怪,“安安,人家林小姐帮你把店看得这么好,还帮你记账,你还不谢谢人家?”
沈禾安被楚云舒一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冲,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地看向林晚,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唔……谢谢。”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一种敷衍。
林晚看着眼前这“姐妹情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场面,听着那轻飘飘的“谢谢”,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委屈、愤怒、酸涩和难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眶里的湿意涌出来。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一秒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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