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胀的肚子像塞了两块沉甸甸的石头,林晚在陌生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乡野的夜并不宁静,窗外虫鸣蛙叫此起彼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衬得房间里的黑暗格外清晰。直到后半夜两三点,林晚才在身体极度的疲惫中勉强坠入混乱的浅眠。
然而没过多久,人声、货品搬动的碰撞声、还有大黄那标志性的、充满活力的吠叫,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晨曲”,毫无遮拦地穿透薄薄的楼板,直灌入林晚嗡嗡作响的耳膜。她烦躁地把脸深深埋进带着洗衣粉气味的枕头里,试图隔绝这野蛮的噪音。摸到手机,屏幕亮起——才早上七点不到!
“天杀的……”林晚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将枕头死死捂在头上。
意识在混沌与噪音的拉锯中沉沉浮浮。楼下超市的“交响乐”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随着时间推移,似乎加入了更多“乐器”——小孩的嬉闹声,三轮车突突的发动机声,几个妇人高亢的方言交谈声……林晚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永不停歇的乡村大集中央,神经被反复拉扯。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持续不断的噪音终于熬得她精神恍惚、意识再次模糊时,一阵剧烈的头痛将她彻底拽醒。她挣扎着睁开干涩发胀的眼睛,摸过手机——已经十点多了!
这一觉睡得比没睡还累。乱七八糟的梦境碎片还在脑子里搅动,尤其是最后被大黄狗追杀的窒息感,让她心有余悸。林晚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刚一动,腰背和手臂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重物碾压过的酸痛感,尤其是后腰,简直像断了一样。
林晚倒抽一口冷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那场“逞能”的快递搬运大战。她苦笑着揉了揉后腰,让你逞强!让你搬猪饲料!活该!
事已至此,她需要一杯滚烫的、香气浓郁的黑咖啡来唤醒这具濒临宕机的躯体和混沌的大脑。
草草洗漱,换上一件宽松的T恤,林晚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脚步虚浮地走下那道水泥楼梯。超市里比早上安静多了,林晚是不懂乡下的作息,能赶晚就别赶早行不行。
沈禾安正站在收银台后面,动作麻利地给一个阿婆结账。她依旧是那身万年不变的“战袍”,老头汗衫配大裤衩,只是今天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外套,袖子依旧撸到手肘,露出紧实的小臂。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地看着手里破旧的计算机,嘴里飞快地报着数字,手指在按键上噼啪作响。
林晚等阿婆数完找零的现金后,才走到柜台前。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眉头因为头痛紧紧蹙着,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沈老板。”林晚的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疲惫,开门见山,“村里哪里有卖咖啡的店?”
沈禾安抬起头,目光在林晚明显憔悴的脸上扫了一圈,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她没说话,只是弯腰,在柜台底下那个塞满杂物的抽屉里哗啦哗啦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啪”地一声,将两包东西丢在了林晚面前的柜台上。
是两包最普通的、红色包装的雀巢速溶咖啡粉。
林晚看着包装上似乎还有灰尘的速溶咖啡,眉头皱得更紧了,“谢谢。不过我不喝冲剂咖啡。我是问,村里有没有咖啡馆?或者卖现磨咖啡豆、咖啡粉的地方?” 她需要的是真正的咖啡,能唤醒她灵魂的苦味液体,不是这种甜腻的工业速溶品。
沈禾安抱起双臂,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货架上,“咖啡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嗤笑一声,“林小姐,你当这里是上海滩还是巴黎?”她顿了顿,下巴朝门外一努,语速飞快,带着浓浓的嘲讽,“往东,五十公里外,县里有家r幸!林小姐要是愿意出跑腿费,两百块,我马上打电话喊隔壁村开摩的的王麻子,现在就飙车去帮你买!保证新鲜热乎!”
林晚被这夹枪带棒、毫不客气的话堵得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更白了。五十公里?两百跑腿费?这分明就是刁难!她看着沈禾安那张写满“你事真多”的圆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得更厉害了。
行,咖啡指望不上了。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退而求其次,先解决温饱问题。
“那…村里有集市吗?”林晚换了个问题,声音带着疲惫的妥协,“我想买点新鲜蔬菜和肉,自己做饭。”
沈禾安闻言,抱起的手臂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柜台上,然后扬起下巴,用一种极其夸张的惊讶语气说道:“林小姐,知道现在几点钟吗?村里集市大概六点就开档,八点最旺,九点就散得七七八八喽。”
从咖啡到集市,林晚在这个小房东面前处处碰壁,显得格格不入又愚蠢可笑。林晚感觉自己像被反复戏耍的傻子,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她咬着下唇,猛地转身,不再看沈禾安那张写满嘲讽的脸,径直走向超市里摆放方便面的货架。
她需要点热乎的、能立刻塞进胃里的东西,堵住那翻腾的饥饿感和无处发泄的憋屈。
过了会,林晚拿着泡面和冰咖啡饮料走回收银台,将东西放在柜台上,掏出手机准备扫码。“结账。”声音硬邦邦的。
沈禾安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没说什么,拿起那破旧的扫码枪,“嘀”地扫了一下泡面桶,又扫了一下饮料瓶。“八块五。”她报出数字。
林晚付了钱,拿起那桶泡面,又看向沈禾安,带着最后一点希望问:“热水,总有吧?”
沈禾安扬了扬她那两道英气的眉毛,没直接回答,反而朝着超市最里面、堆满杂物的角落喊了一嗓子:“小芳!”
“哎!安姐姐!”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立刻应声响起。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从高高的柜台后面“噌”地一下钻了出来!
这是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蓝色小裙子,脚上是一双同样旧旧的塑料凉鞋,露出晒得黑黑的小脚丫。一头稀疏发黄的头发被胡乱扎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用褪色的红头绳绑着。小脸是健康的蜜糖色,带着点婴儿肥,鼻梁不高,但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滴溜溜地看着柜台外的林晚。
这就是小芳?林晚有些意外,没想到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帮这位林小姐泡泡面。用里间嘅热水壶。”
“好嘞!”小芳响亮地应了一声,立刻伸出小手,就要去接林晚手里的泡面桶。她动作麻利,眼神里充满了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林晚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柜台高、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女孩,本能地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小妹妹,你告诉我热水在哪,我自己来就行。”
“让她去。”沈禾安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她瞥了林晚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小芳比你熟,知道热水壶放哪,水够不够烫。你去那边坐着等吃就行。”她指了指超市门口靠墙放着的一张破旧的长条木凳。
林晚张了张嘴,看着沈禾安那副“别废话”的表情,再看看小芳那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最终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她疲惫地点点头,拿着那瓶冰咖啡,走到那张落满灰尘的长凳边,用纸巾草草擦了擦,坐了下来。
冰冷的塑料瓶身贴着掌心,带来一丝短暂的凉意。她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一股廉价的、带着强烈人工香精和糖浆味的“咖啡风味”液体涌入喉咙,甜得发齁,与她渴望的醇厚苦涩相差十万八千里。她皱着眉咽下去,只觉得更烦躁了。
午前的太阳已经炙烤着大地,土路上升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浪。林晚望着那片刺目的光亮,只觉得前路迷茫,这乡下“避难所”的日子,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难熬。
没过多久,小芳就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泡面桶,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她将泡面放在林晚面前,小手被烫得下意识捏了捏耳垂,然后仰起小脸,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晚的脸看。
“漂亮姐姐,你的泡面。”小芳的声音脆生生的。
“谢谢小芳。”
完成任务的小芳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捧着脸,继续盯着林晚,仿佛林晚脸上有花一样。林晚被这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那点僵硬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幸好这时,沈禾安的声音及时解围。她冲着这边喊道:“小芳,做么嘅?想食泡面?”
小芳立刻收回黏在林晚脸上的目光,转向沈禾安,诚实地点点头,大眼睛里流露出渴望:“嗯!安姐姐,泡面好香!”
沈禾安抱着手臂,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走到小芳面前,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小女孩的额头,语气带着点长辈式的训导:“吃什么泡面,没营养!吃多了长不高!赶紧回家吃饭去!你阿婆肯定煮好饭等你了!”
小芳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写满了失落和委屈,小声嘟囔:“哦……”
沈禾安看着小丫头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语气缓和下来,下巴朝旁边的冰柜努了努:“行了行了!别哭丧着脸!去,自己去冰柜拿根冰棍,吃完就赶紧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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