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阴沉昏暗，空气中弥漫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到地上溅起拳头大小的水泡。

乐鱼垂头看似认真地擦着桌子，反反复复抹过好几遍，实际上心思早就飞了，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牵走了他的魂。

“小鱼，外面那个大高个你认识吗？”缘记餐馆老板王智勇飞快拨弄算盘，发出噼里啪啦脆响，头也不抬问道。

乐鱼动作一愣，视线有意无意扫过玻璃门外那道身影，拿抹布的手不知不觉停下动作，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淡淡道：“不认识。”

“那就奇了怪了，”王智勇总算舍得抬头，皱眉道：“这人怕不是有什么病吧，站一下午了，雨来了也不知道躲，硬生生淋着。”

乐鱼安静听着，看不出任何反应。

王智勇叹口气，摇摇头想继续算账，又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乐鱼道：“反正这会儿下大雨，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今天你就提前下班吧！”

“好，谢谢老板。”

乐鱼顺势收起帕子，转身走向储物间，脱掉餐馆统一的暗红服装，本应该立刻离开的他又呆了十多分钟，终于拿起雨伞走出大门。

外面雨势不减反增，天更暗了，漆黑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乐鱼微不可察松口气，捏紧雨伞把手快步往回赶。

街上寥寥几人，都步履匆匆，乐鱼尽量压低雨伞，但雨实在太大，基本毫无用处。

走到一半，尽管很小心，但鞋还是全部打湿了，踩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乐鱼低着头，睫毛沾着水汽，秀气的眉紧皱，浑身散发暗暗的不虞，他停下步子，深呼口气，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你还要跟我多久？”

猛转过身，眼神猝不及防对上高大的少年躲避不及，委屈可怜的样子。

脸颊泛红，浑身湿透，耷拉着肩膀，黑发一半胡乱贴在额头上，一半夹在耳后，晶莹的水珠从发尾顺着脖梗而下，没入领口。

而他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只是静静望着乐鱼，一双棕黑色的眼睛阴郁深沉，隐隐泛着水汽。

少年在看到乐鱼的那一刻眼神亮起，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像个讨好主人的金毛大狗狗。

再多的不满此刻也如鲠在喉，乐鱼嘴唇蠕动，又闭上，实在没办法对他说什么重话，纠结再三向前半步，伸手递出唯一的一把伞遮住少年，仰头无奈中夹杂着商量的语气：

“别跟着我了，还记得警察局吗，去那儿吧。”

嘈杂的雨声中这句话却格外清晰，少年清亮的眼神瞬间暗淡，垂着脑袋摇头，不知道是不记得警察局了，还是拒绝了乐鱼的第一个要求。

雨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声音大得吓人，带着砸穿雨伞的架势，伞外延绵的雨水连成一片，朦胧昏暗，和伞内沉闷安静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乐鱼故意断开和少年相触的视线，掩饰般侧头，挪动双唇，声音几乎含在口腔里溢出：“那我送你。”

少年没有反应，眼看天渐暗，乐鱼只好主动拉起少年的手腕，可能是淋了太久的雨，皮肤一片冰凉，忽略肌肤相接的奇异触感，他们再次朝警察局的方向走去，手腕处隐隐传来抗拒的力道，乐鱼没有回头。

沉默着到了警察局，少年站在大门口倔着性子不肯进去，眼涨得通红，不愿相信自己会被留下，反手紧紧拉住乐鱼的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无情扯开。

乐鱼忽视内心那一抹潜在的愧疚不安，不想再纠缠，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转头扔下少年再次迈进了雨幕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的时间。

身后突然传来啪啪啪的响动，是鞋在雨中奔跑时的声音，急促而又慌张，凌乱的脚步声钻进耳朵，乐鱼硬下心肠跑起来，心跳声略显加快，呼吸声变得粗重灼热。

沙哑中带着绝望的祈求声钻入乐鱼的耳朵，飞快前行的脚步在那一刻像踩下了制动器般诡异停止，再也动不了一步。

“求你！……别丢下我！”

好一会儿，乐鱼听不见任何声音，满脑子回荡着那一句“别丢下我”，鼻头一酸，胸腔鼓涨，喉头涌上苦楚 ，是要哭却憋着不能哭时的哽咽。

他恍惚间想到，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场景，但却和多年前的一幕奇异般重合。

小小的人儿小心翼翼扯着女人的衣角，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没有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眼含希冀问道：

“……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别丢下我……

“……我会听话的。”

别嫌弃我。

刻意深藏心底不愿回忆的一幕幕再次浮现脑海，心脏沉闷痛苦的钝痛感清晰可见。

这时候少年却不说话了，木头似的安静站在乐鱼的背后，只是那道炙热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乐鱼，生怕他像鸟一样飞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逐渐变小，又或许是少年那句话触动了他，乐鱼回过神来，急促的呼吸过后下定决心般转过身，仰头看向怎么也甩不掉的少年。

少年好像哭了，又可能是雨水沾满脸，局促中带着小心翼翼，磕磕绊绊问道：“可以……不要赶我走吗？”

乐鱼定定望着他，良久，蠕动双唇，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是无可奈何过后的认命：

“你……算了，跟我走吧。”

少年有一瞬间难以置信的错愕，又立马恢复生气，湿润的头发似乎都立起来了，满脸写着“我愿意！”

说不清到底怎么想的，太阳穴突突发涨，乐鱼鬼迷心窍应下的那瞬间就后悔了，可少年欣喜的样子让他无法做出言而无信的行为。

打量般侧头望向身边举着伞的少年，比他高了一个头，逆着光的人被雨后朦胧的光线打柔了棱角，脸庞稍显稚嫩，睫毛纤长，一眨一眨像羽毛，鼻梁高挺，恍惚间似曾相识。

注意到乐鱼的视线，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瞳孔深处似涟漪晃动，惊得乐鱼心虚般回神。

意识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乐鱼试探性问道：“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少年垂眸摇摇头，又点头，微抿唇，语气不太确定道：“si zhe。 ”

乐鱼眉心拧起，不自觉嘟囔出口：“思 哲？”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总之读音相同。

“不记得姓了吗？”

“嗯。”

这就很难办，他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找到家人呢？

思考间乐鱼不知不觉靠拢了少年，少年能清晰感受到身侧温热的触感，看见他脸颊上的细小绒毛，耳边随风扫动的碎发，无意识轻舔干燥下唇殷红的舌尖。

“思哲，”乐鱼开口：“你……”

“啊嚏！”

乐鱼声音被突兀的声响卡住，嘴唇保持张嘴说话的口型，看见他连续不断小声打了好几个喷嚏。

淋了一下午的雨，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很显然，他生病了。

乐鱼再次叹了口气，默默加快回家的脚步，真是欠他的，两人的相遇也算另类。

三天前。

月底拿到工资，乐鱼回家的脚步明显轻松愉悦许多，还斥巨资买了平时舍不得吃的芝士蛋糕。

今天餐馆生意很好，所以下班的时候天差不多快黑了，乐鱼住在一栋老旧出租屋里，回家有一条必经的小巷。

巷子不长，但也不算短，唯一的路灯前几天坏了，导致乐鱼只能打着手机灯穿过去。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分外明显，身后吹来的风激得乐鱼脖子一缩，汗毛直立，好奇怪的感觉，第六感告诉他不太对劲。

电视里杀人抢劫的事儿基本上都离不开一个漆黑幽深的巷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乐鱼的警惕意识可谓极高，紧张的咽下口水，握紧手里的袋子，他打算一鼓作气跑出去。

高度的紧张导致他踩到不明柔软物体后第一反应不是尖叫，手里的袋子脱力掉到地上，浑身冷汗直冒，乐鱼僵着脖子一动不动，微张的嘴唇由于恐惧止不住地颤抖。

他瞪着眼打算缓缓低头看，脚腕上突然覆上一阵冰凉的触感，被不明物体握住！

整个人顿时猛地后退，却霉运缠身不小心踩到袋子猛地往后一摔，倒下的那一刻他连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事情的后续却是他捡到一个几乎昏迷的少年带回了家。

少年醒过来后一问三不知，或许是雏鸟情结，只会不近不远像一条粘人小狗粘着第一眼见到的人，视线紧紧跟随不肯移开片刻。

乐鱼还要工作，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他放在家里，后来看他恢复的差不多，把他送到警察局就离开了，没想到少年穷追不舍偷偷跟了上来。

现在他又因为一时心软将少年带回了家，而且，乐鱼苦恼扶额，看向沙发上端起水杯乖乖喝水的人，这次是真的甩不掉了。

到处翻找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但很明显那人穿不下，乐鱼实在没办法找出了多年前父亲的短袖，样式有点老，不过大小总算合适了。

“脱衣服，去洗澡。”乐鱼随意伸手把衣服递给他。

思哲乖顺接过，湿发半干，随着点头的动作晃动，思考片刻，直接撩起衣角下摆向上整个脱掉，露出略带薄肌的精瘦身材，偏偏他表情无辜，甚至还想脱掉裤子。

乐鱼看着眼前倒三角，浑身充满力量感的身材，哑了。

他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听话。

反应过来后一脸如临大敌，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按住他的手，视线乱摆强装镇定，语气僵硬：“谁叫你在这儿脱，去浴室。”

思哲的脸在昏沉灯光下模糊不清，好像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让自己脱，又反过来凶自己，委屈点头，拿起衣服一步三回头进了浴室。

乐鱼闭上眼捂住脑袋长舒一口气，他怀疑自己迟早高血压。

思哲突然从浴室探出脑袋，目光凝聚在乐鱼身上，犹犹豫豫的样子。

“又怎么了？”乐鱼无奈开口问道。

总不可能连洗澡都不会了吧，失忆应该不会失去正常生活技能啊？正当他以为会说出什么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

“……内裤，没有内裤。”

“……”

“……”

沉默是此刻最好的解决方案。

男人不管老的少的洗澡就一个字，快。

没有十分钟，思哲就顶着一头湿发出来了，可能是因为刚洗完澡，少年周身水汽蒸腾，水珠顺着发尾向下，衣服还是小了一号，明明老气的衣服，他穿着却生生有一种模特范。

乐鱼指指茶几上的药，言简意赅：“喝药。”

思哲慢吞吞道谢，走过来弯腰缓缓伸手，五指并拢圈住对他来说“娇小”的水杯，端起来，然后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紧皱的眉没逃过乐鱼的视线，有点傻。

乐鱼顺势招手让他坐下，思哲眼睛立马追着乐鱼，仰着下巴，双手搭在膝盖上，模样乖巧无辜。

“既然你想留在这，就必须守我的规矩，”乐鱼眼神打量着他，“如果不听话，就趁早离开。”

毕竟擅自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未来的生活计划被打乱，乐鱼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能一步步慢慢来。

思哲立马坐正身子，表情严肃像在宣誓：“我会守你的规矩，一定听话。”

乐鱼满意的点头，举起右手，细长的手指比一：“第一，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禁止的事坚决不做。”

思哲马上点头，生怕晚了。

“第二：我会尽量帮你寻找家人，一旦找到你要立马离开。”

思哲有点迟疑，莫名其妙的，他不想听到离开两个字，不过顶着死亡视线，为了能留下来，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你总得有个身份留在这，对外就称你是我表弟，这段时间随我姓。”

思哲对上乐鱼毋庸置疑的眼神，挪动双唇，齿间摩挲着叫出这个名字：

“乐，思，哲？”

“乐，思，哲。”

乐思哲只觉得三个字从乐鱼嘴里念出来又有不一样的感觉，具体说不出是什么。

说完自己的规矩，乐鱼又突然想起什么，唇角微勾，道：“你肯定比我要小，竟然这样的话，”乐鱼凑近乐思哲，露出相处以来第一个笑容，“叫声哥哥来听。”

乐鱼的笑晃了他的眼，其实按长相来看乐鱼更显小，似乎被占了便宜，毕竟谁也不知道究竟谁更大一点，不过乐思哲愿意顺着他的意，认真道：“哥哥。”

乐鱼微愣，奇异的感觉闪过心间，诧异他轻而易举叫出了口，自己反而不太自在，清清嗓子，“行了，快去把头发擦干，很晚了。”

“哦。”

阳光小心软小太阳受×前期失忆忠犬后期黑心恶狼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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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囚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