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吸气,严肃的情绪被打破。
她嗫嚅着,脑里闪过多个谎话版本,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幸好,阿顽先开口了。
“你不会骗我。”他的声音里,有某种笃定,又似是自我坚定。
白无决意直接绕开眼前的话题,“今夜会起战事,我需要鬼差相助,将死者的魂魄带回酆都,避免被厉鬼啃噬。”
“好,今夜几时?”
“具体时辰不确定,你可以先派一个鬼差过来,与我提前商议好今夜的事,等待时机。”白无突然想到她拒绝谢必安前往酆都的建议时,谢必安无奈的眼神,于是多补充一句,“就让范无救过来吧。”
“好。”阿顽的嗓音沉闷,出声却很轻,“白无,你的伤好些了吗?”
“挺好的。你呢,事务很繁忙吧?”
“还好,我应付得来。”阿顽的声音轻快了些,“你种下的彼岸花,今日也开得很好。”
白无闭了闭眼,突然间困意全无。
再不愿回首,她和阿顽之间的牵扯也不会消失,拐弯抹角只会留下看似退路的虚妄。
“阿顽,你帮我照顾好那株彼岸花,”白无没有给阿顽答复的机会,继续说下去,“我不会回去了。”
以往,无论她提什么,阿顽都会说一声好,然而她清楚地知道,阿顽这次不会回答她。
果然,沉默过后,阿顽说,“我去吩咐鬼差配合你。”
黑气从木牌遁出,消失。
这是阿顽第一次主动中断谈话。
白无收起牌位,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他们还需要时间,让阿顽认清他们早已分隔阴阳两路。
一阵阴凉的气息拂上眼皮,白无没有睁开眼睛。
能这么快找上她的,无非是阿顽派来的范无救。
“范无救,阿顽应该把情况都跟你说了,你现在去战场上巡视一周,能更加了解情况,最好再去敌营看看……”
手上传来一阵阴冷,她的右手心突然被人翻过。
范无救向来公事公办,不给自己揽多余的事,会这么做的只有……
“谢必安!”白无惊讶地翻身坐起,从谢必安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怎么是你来?”
谢必安忍住没有发出冷哼,语气还是很难好起来,“早让你回酆都,你不听,一点破伤到现在都没好。”
谢必安伸出手,示意白无将手搭上来,“恢复到这种程度的伤,我给你渡点魂力,马上就好,这次不算你人情。”
白无用左手护住右手,生怕被谢必安再拽过去,“不用。”
“哼。”谢必安终究还是没忍住。
白无说回正事,“谢必安,我刚才的话你也都听见了。”
谢必安盘起手,“我在来之前,就都干完了,对你来说是敌营的那方,没有任何异常,但你们这边战场上的阴气我也瞧见了,总之今晚见到魂魄,就通通收走。”
白无少有地,拿正眼看待眼前这鬼,“谢必安,你被范无救附身了?”
“废话少说,接下来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在这里待到晚上。”
白无眨眨眼,“你不先回去?等太阳下山再来。”
谢必安伸伸懒腰,“我从范无救手里揽过差事,为的就是这一刻清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鬼差一天十二时辰无休。”
“可你们不是不会感到累吗?”
“谁说不累就要干活?”谢必安斜了她一眼,“总之我就在这待着,你别扰我清静。”
谢必安真是一点没变,白无腹诽着,躺回床上,“那我睡会,你也别打扰我。”
一放松,疲惫感涌上全身,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一阵凉意若隐若现,白无半睡半醒间,伸手去扯被子,发现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
睡意已经消失许多,白无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
又一阵凉风拂上脸,她倏地睁开眼。
谢必安站在床前,俯身注视着她,一脸认真,“明明睡去就像死人,怎么就不是真的死人呢?”
白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瞪着谢必安,“瞎说什么呢。”
谢必安故作困扰,“你若死了多好,我把你的魂勾回酆都,把我的活都送给你,让你和范无救凑一队去执行公事,我留在酆都休息。反正我的称号白无常和你的名字就差一字,就别计较了。”
久违地,再听到谢必安天真的想法。
好像自从谢必安看到她受伤之后,他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
恍然间,白无有种回到酆都的错觉,那时候她和谢必安还是朋友,谢必安经常说起很多不着调的想法,甚至带她去实现,或者说闯祸。
“你在嘲笑我?”谢必安挑眉。
“我只是在笑。”
谢必安随口轻哼一声,脸上却没有不悦,随手轻掖被子,“还继续当死人不?”
“不睡了。”白无轻揉眼睛,“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
白无扯开被子,坐起身来,“可有人来敲门?”
“没有,不过之前跟你同行的那小子来过,也不出声,现在就守在门外。”
白无赶紧下床,“那你也不叫醒我?”
“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跟班了,不揽这活。再说,他既没敲门,就说明无正事。”谢必安理直气壮。
推开门,乌砚正端坐在门前守着,看见白无,起身,“师父。”
白无认真起来,“有情况吗?”
“没有,师父可以再睡会。”乌砚一脸平静,看见谢必安也不惊讶。
谢必安抱手在胸前,好奇地打量着乌砚,话却是对白无说,“你还收徒了?还真当上像模像样的驱邪师了。”
白无懒得跟谢必安置气,“我之前跟你们打过那么多回交道,你当我驱邪着玩?”
“在看到你受伤之前,我确实这么想。”谢必安喃喃自语,百无聊赖地看向天空。
这时,乌砚倒认真地端详起飘在半空的谢必安。
他知道师父和黑白无常有交情,但听着他们的对话,远不止是驱邪师和鬼差的来往那么简单。
乌砚绕到谢必安挨着白无的那一侧,肩膀擦过谢必安的魂魄,谢必安往后退了些,让出位置来。
谢必安看着前面并肩同行的两人,耸耸肩,也不在意。
需要在意的另有其人。
白无和乌砚走出房间,就有人去禀报裴云岫,裴云岫亲自过来接他们去穿上护身甲衣。
大漠孤烟,落日景象壮观。
城门外,军队严阵以待。
白无站在城墙上,遥望夕阳一点一点落入地平线,夜色随之席卷天幕。
乌砚的眼睛被火光照得发亮,眺望着还无动静的远方,“有阴气……敌军来了。”
不一会儿,行军声响震天动地,敌军不持火把,在黑暗中涌进。
锣鼓滔天,两军相交,声势浩大。
敌兵一旦被贴着黄符的兵器命中,两魂同出躯体,互相厮杀,战场上阴气骤起,如污水汇入清流。
在一魂魄要吃下另一魂魄之时,铁索飞过,两魂都猝不及防地被铁链捆住,不得动弹。
在谢必安的指引下,范无救带来数名鬼差,守在战场上方。
鬼差手中的铁索犹如有生命一般,灵活飞动,轻轻一绕,一连捆住多个魂魄。
阴阳两界,各行其职,互不干涉。
眼见在没有邪术的干扰下,敌军的士兵恢复了人体本该有的有限力量,短兵相接,死伤无数。
战场上,厮杀中,残酷落在每个人头上,没有一方幸免。
城墙的边缘上,悄悄放下一根绳索,乌砚背着白无,借力绳索,落地瞬间,绳子立即被上方收去。
转身,他们面对战场。
白无趴在乌砚背上,在一小队士兵的护卫下,来到两军相接之处,亲眼察看身俱两魂的士兵。
两魂出窍之后,一魂同士兵的长相一致,另一魂明显不是本体的魂魄,倒像是其他人的魂魄被强塞至该躯体中,以致于在某种邪术的驱使下,身俱两魂的躯体受到致命伤的情况下,也不会轻易倒下。
一把长枪袭来,乌砚挥剑飞速躲过,身旁的士兵及时出手相助,血腥之气钻入鼻腔。
白无克制着对战事残酷的悲叹,一双利眼在魂魄之间流转。
在鬼差们的协助下,就连已化成丁级厉鬼的鬼魂都被铁索困住,没有如以往那样消失,然而本该仓惶的厉鬼们,魂相上却显出平静。
细看一下,还有一丝解脱之意。
熟悉之感如浪涛拍上心头,白无感到脑袋嗡嗡作响,她的预感没有错。
“乌砚,你辨出阴气最重的地方,将我在那里放下!”
白无喊着,乌砚敏捷地避开错杀过来的武器,急速往确切的目的地跑去。
他们提前在身上贴上了隐息符,被邪术摄去意识的敌军一时注意不到他们,于是他们绕着战场的边缘,迂回前进。
白无早已适应黑暗,而乌砚凭借着阴气的指引,深入敌军后方,来到一片突兀的空地上。
一时间,他们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甩离战场,所有兵器的铿锵声都远去。
“师父,这里的阴气最重,但空无一物……”
白无感受到乌砚抓住她的手收紧,凑近乌砚耳旁,小声说道:“是障眼法,恐怕此处的厉鬼与庄云湄一个级别,或者在她之上,隐藏起来必有阴谋。乌砚,我先上,你在一旁等待时机,若是他用虚困住我,你就照我们说好的做。”
她轻拍下他的肩膀,“没事,放我下来。”
乌砚的脸笼在阴影中,白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受到他的手松开,让她安稳落地。
白无紧盯着前方的虚空,只身一人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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