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语华看着女孩匆匆忙忙地给不远处的另一个墓碑烧了一堆纸钱,然后又远远地和自己打了个招呼,接着便离开了。
很标志,也很有礼貌的女孩儿。
她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探究起来,这个女孩儿穿的那么考究,不像是那种需要人资助的学生,大过年的来给陈周意的父母上坟,那一定是和陈周意关系很好的人。
她似乎知道女孩儿是谁了,是陈周意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吧?
可是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冯语华不再多想,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了面前墓碑上的照片。女人笑得温柔娴静,一如年少时的样子。
冯语华温柔地抚过女人的照片,喃喃自语道:“周意他现在很好,成绩也从来不让人操心,快高考了,他肯定能考一个理想的学校的。”
冯语华长叹一声,开玩笑般地说道:“刚刚那个女孩儿大概率是你未来的儿媳妇了,看着是很标致的一个小姑娘……”
冯语华看着沉默地墓碑,感叹道:“年轻真好啊!你也是,永远年轻,挺好的,都挺好的。”
可是你要是还活着就更好了。
宋客赶到静园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宋老爷子这辈子就宋安远一个儿子,但宋家毕竟是个错综复杂的大家庭,旁支很多,平时的时候走动不多,但像这种过年的大日子,是一定会聚在一起的。
老爷子喜欢听戏,一进门,宋客就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戏的声音。宋客悄悄地溜了过去,老爷子众星捧月地坐在了主位,剩下的小辈都围在一边,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儿孙满堂。
宋客一进园子,就看到宋舒然远远地朝她招了个手,让她坐过去。
宋客这人,脾气极差,一般人很忍受,平辈之中,也就宋舒然和她关系好一点。
大概是因为能当老师的都很有耐心吧。
宋客一坐过去,就听到周围传来了小声的议论。宋客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那些看她不爽的也就敢私下里说说了,毕竟她是真的能把人打到医院。
去年不就是这样嘛,反正打服了,也是一种解决办法。
宋舒然给宋客抓了一把瓜子儿,然后自来熟地聊了起来:“你和隔壁班那个陈周意怎么回事儿啊,跟姐说说呗。”
宋客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人师表啊,表姐,你学生知道你私下里这么八卦吗?”
宋舒然:“哎呀,人家好奇嘛。老师就不能八卦了吗?我也没比你们大几岁好吧。”
这倒也是,宋舒然本来上学就早,还跳级了,所以就算已经工作了,其实也没有多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后宋客感受到了一道非常直白的目光。她抬头看去,然后就这么和宋承霖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宋客冷笑一声,比了个中指。
宋承霖:“……”
戏已落幕,接下来的环节就是吃饭,宋客沉默地坐在安排好的座位上,无聊地看着周围的人寒暄拜年。
看着宋安远带着宋夫人扮演者模范夫妻。
反正每年都一样,真的无聊。
宋客看着宋老爷子与往常并没有分别的样子,只觉得心里面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郁结之气,胃癌中期啊,治疗起来应该不难吧?
爷爷还真是好强了一辈子,这种时候也不露一点怯。
吃完饭,就该发压岁钱了。宋老爷子兄弟三个都还健在,这时候小辈们至少可以领到三份压岁钱。
一般这个时候都是从宋老爷子开始,一个一个跪下磕头,然后说吉祥话。宋承霖是长子长孙,一直都是第一个拿的。他当然不缺这一点压岁钱,但都是老人家的心意,不在乎多少。
也是听听孙辈们的吉祥话,讨个彩头。
人家都是一个大红包,直到宋客这边,红包停了。
宋客不明所以地看着爷爷把一个文件夹交到了自己手里,然后拍了拍宋客的肩膀。
示意她打开。
宋客听话地打开了文件,之间里面赫然写着股权转让几个字——爷爷居然给她转了百分之十的股份。
这可是多少压岁钱都比不上的啊。
一时间,周围热闹的嬉笑声音停了下来。
宋客立马还了回去:“爷爷,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宋老爷子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但却暗含不容人拒绝的强硬:“好了,别跪着了,挪挪位儿,该发下一个了。”
宋客只能先离开,她吉祥话说的都很敷衍,每年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从来不带改的。
现在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她有点惶恐。
没人会不喜欢钱,但是宋客实在是搞不明白在这个节骨眼给她股份是什么意思,她从来不想贪图宋家什么,因为知道自己不配,宋客实在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饼给砸懵了。
可是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天上只会掉铁饼吧。
宋客恍恍惚惚地从另外两个爷爷那里领到了两个红包,然后自顾自地出去冷静了。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宋客看不太清。
原来宋承霖的那句“他手里的股份大概率会给你”居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一帮子人,心眼子比蜂窝还多,宋客一向不喜欢耍心眼儿,她一般都是不服就干。
所以在宋家生活真的很累。
屋外的冷风一吹,宋客感觉脑子清楚了不少。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子上的东西发着呆,然后一个讨厌的人坐到了对面。
宋客烦躁地吐了口气,拿着东西就想走。宋承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有一天你不想要这些东西了,欢迎你随时来找我交易。”
宋客没有理他。
宋承霖看着宋客渐渐消失的身影,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帘。曾经,宋客也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妹妹,即便他再冷漠,也从来不在意,会和他说“考试加油”“生日快乐”,总是甜甜地对他笑。
真的像个小天使,是他一直想要的妹妹。
但妈妈那些年掩盖不住的憔悴和痛苦他都看在眼里,他怎么会不迁怒宋客这个罪魁祸手的产物呢?
她凭什么干干净净、无知无觉地在宋家这个恶心的地方活着。
十八岁那年他抖出了宋客的身世,恶毒的话像离弦的剑一样无法收回。女孩儿那种天塌了一样的表情他至今都记在心里,挥之不去。
之后的事情如他预想的那样,宋客开始叛逆,开始发疯,开始无穷无尽地给宋安远惹麻烦。
他冷眼旁观,却控制不住地被宋客身上那种火一般的生命力所吸引。
听说小象小时候被铁链拴住,长大后即使将铁链换成绳子,已经长大了的小象也挣脱不开,因为已经被拴习惯了。
哪怕它已经有了挣脱的能力。
他们都是被宋安远栓住的小象,但是宋客一直在挣脱,哪怕鲜血淋漓。有时候宋承霖会偷偷地从这个神经病妹妹身上偷一点勇气。
不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当那些关注不再是单纯的关注时,宋承霖知道,他完了。
也许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吧,至少对他很好。不至于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必被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折磨地痛不欲生。
因为根本没有一点希望可言。
但是当第一次看见那个叫陈周意的少年时,宋承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嫉妒。原来爱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情,那种注定无望的渴求有时候折磨得宋承霖像个疯子。
飞蛾扑火。
宋客小时候在宋家老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房间也一直保留了下来。宋客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屋子,然后打开被子躺了进去。
屋外放放烟花的声音持续不断,热闹的声音一直传到了这里,忽远忽近的,听不真切,却又真实存在。
万般热闹,唯她孤独。
真的好想外婆啊,想得心里好痛。
手机里陈周意的视频打了过来,宋客就这么侧躺着接了电话,陈周意出现在了屏幕里。
然后宋客看见了他身后的海。
海滩上人不少,载歌载舞的,听着就很喜庆。
宋客感觉很累,没有说话,陈周意也没有问,只是自顾自地说起了这边的生活:“我小姨她去喝酒了,我说我一个学生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她还说我没意思。今天晚上的饺子是我包的,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回去也给你包一顿,每年的饺子我都能包,我会偷偷给你塞硬币的……”
陈周意的声音在今夜显得格外地温柔,透过手机传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了宋客的心上。
然后陈周意的声音渐渐地停了下来,他有些难过地看着宋客,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宋客听见他说:“别哭。”
她哭了吗?没感觉啊。宋客抹了一把脸,果然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的触感,咦,好恶心啊。
宋客很难去形容现在的感受,她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又需要好好看看医生了。发生的事儿太多了,她感觉情绪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失控,仿佛有一个黑洞在吞噬着她。
其实可能也没有发生什么具体的事情,但她就是难过。难过不需要理由,开心才需要理由。
因为对宋客来说,难过才是常态。
她有病,她嘴巴上说着不在乎血缘,但其实骨子里却觉得除了血缘维系的关系,没有什么是斩不断的。可偏偏她从血亲身上得不到想要的感情归属。
外婆已经走了,那个会无条件撑着她,给她安全感的人已经不在了。解应然是朋友,何盟是没有血缘的哥哥,而陈周意,是最不靠谱的早恋对象。
宋客依旧觉得身后很空,她的不安全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其实这样大家都会很累。因为宋客清楚地明白,大家都对她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真心。
可她依旧控制不住地悲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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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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