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宋客睡得依旧很不安稳，那个白色的病房似乎已经成为了她梦中的主要场景，但这一次，面前的人只有宋承安。

宋客坐在病床上，安静地和宋承安对视。

她没有崩溃，也没有混乱，宋承安也不再是那副公式化的微笑，两个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似乎是要透过皮囊和血肉，看清楚对方内里的腐朽。

然后宋承安的那张脸就这样渐渐地在宋客的视线中扭曲、融化。

昏暗的房间中，宋客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感觉到右手握着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然后发现紧紧地握着的是陈周意的手。

陈周意就趴在床头，脑袋枕在胳膊上，睡得很沉。

宋客的不由自主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地描摹过陈周意的眉眼，缱绻又温柔。

一个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宋客想。

陈周意本来睡得就不稳，被人这样动手动脚，怎么可能继续安稳睡觉。只是他突然有点不敢睁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初中的那一场夺走了父母生命的车祸，使得往日的那种平静幸福的生活不复存在，而他也自此被打入深渊，那段日子再回想起来，陈周意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没有一点亮色。

治疗的过程痛苦且枯燥，但好在他熬过来了。所以现在面对宋客，陈周意除了心疼，还有无奈，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助她。

而宋客，她看上去总是一副自己很强大，什么都能搞定的样子，但其实陈周意明白，她其实很怕麻烦别人，道德感太高了。

陈周意甚至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他知道宋客现在这种愿意和他好好说的样子，已经是她能给自己最好的状态了。

“陈周意，别装睡了。”

宋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掠过了陈周意的心海。

陈周意睁开眼睛，目光沉沉地看着宋客，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你醒了，那咱们吃饭吧。”

宋客突然问道：“你要做很多菜吗？”

陈周意：“嗯？为什么这么问。”

宋客：“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过生日，我觉得很无聊。如果是想要吃蛋糕，那我天天都能给自己买蛋糕吃，如果是一顿大餐，那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因为自己也能买给自己吃。所以，真的很无聊。”

陈周意伸手摸了摸宋客的脸：“怎么会无聊呢，这是你诞生的日子啊。总有人会因为你的到来而获得喜悦，所以每年的这一天，为你庆祝。”

宋客笑了，笑得有点讽刺：“谁啊？”

陈周意：“我。”

在宋客有些不解的眼神中，陈周意再次坚定地说了一遍。

“我。”

“我一想到每年的小满是我喜欢的女孩出生的日子，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呢。为你做蛋糕，准备礼物，我会很开心。所以啊。”陈周意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然后俯身把宋客抱了起来。

“过生日吧，小宋同学。”

没有大餐，也没有大蛋糕。陈周意简单地做了一锅菜饭，然后端出了一个四寸的小蛋糕，放在了宋客面前。

“将就一下吧，你现在受伤了，很多东西都吃不了，等你好了，我再做给你吃。我小时候爸妈都很忙，这个菜饭是我妈教我的第一道食物，做起来特别简单，挺适合你现在吃的。”

宋客戳了戳碗里绿油油的米饭，然后在陈周意期待的目光中，吃了一口。

“好吃。”宋客发表了自己的评价，然后挤出了一个微笑。

其实还是有点反胃，白天吐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这让宋客原本就脆弱的胃更加的雪上加霜。

大概是看出了宋客的勉强，陈周意又起身给宋客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在一边晾着。

然后摁下了灯的开关，一瞬间，小小的客厅就这样被笼罩在了黑暗中。小蛋糕上的蜡烛被点燃了，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彼此。

在陈周意蹩脚的歌声中，宋客许下了一个有关未来的愿望。

这是她第一次，许下如此具体的愿望——希望未来每一个生日，陈周意都在。

睁开眼，一枚系着红色绳结的平安扣，挂在了宋客的面前。

陈周意一边将平安扣挂在了宋客的脖子里，一边说道：“生日礼物。”

宋客轻轻地抚摸着有些冰凉的平安扣，顺着陈周意的这个还未完成的动作抱住了他：“我会的，我会平安的。”

陈周意亲了亲宋客的额头：“好，我相信你。”

其实宋客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因为生活总是在跟她开玩笑，就跟存心不让她好过似的。而陈周意其实也不相信宋客，因为他觉得宋客是个大骗子。

在这个安静的有些温柔的夜晚，面对未知的前路，少年和少女都各自怀着惆怅与无奈。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班主任徐老师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宋客的手伤。尽管宋客一再表示就是个小刀伤，没什么大问题的。

但是徐老师依旧拿出了面对国家重点保护动物的气势，就连换药都要亲自带着她去换。

坐在徐老师的电瓶车后座，宋客简直受宠若惊：“徐老师，你对我这么关照，我要是考不了个状元回来，还真是有点对不起你。”

徐老师：“别跟我臭贫了，你自己好好的，别找事儿，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至于状元什么的，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也没真指望你考。反正你的分数不是够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了吗？”

那可真不是，我可从来没有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宋客想。

宋客：“那哪儿能啊，我天天两眼一睁就是学，哪儿会找事儿啊。”

但徐老师接下来的话，就如同一个炸弹，在宋客脑海中炸开了。

寒风中，徐老师的声音显得有些严肃：“年前你打了咱班的一个男生，那件事儿我给你摁下去了。事情本身不是你的错，但很多时候，要注意自己的分寸和方法。感觉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愿意和老师聊聊吗？”

宋客放在兜里的手渐渐地蜷缩了起来，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含糊其辞的说法。

然后她说：“我不愿意。”

徐老师并不意外，宋客似乎是听见她笑了一下：“料到了。你这样的小孩儿啊，学习上挑不出一点毛病，那别的地方就要出大问题，不过目前看来，其实也还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记得跟老师说。”

宋客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好。”

电动车匀速向前驶去，然后宋客突然叫道：“老师。”

徐老师：“嗯，怎么了？想说了？”

宋客：“前面有交警。”

徐老师：“……”

于是因为电动车带人，徐老师喜提30块钱的罚款。回去的时候，徐老师给了宋客两个选择，第一，她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第二，放半天假。

宋客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然后在班主任那有些无奈又温和的微笑中，宋客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跑到了远离徐老师的视线之外处，宋客强撑的嘴角立马就落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寒风中，顶着一张堪比奔丧的脸，茫然地看着周围。

天地之大，假期在手，她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课间，李静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宋客的消息置顶在她的微信消息列表，赫然写着“班主任给我放了半天假，我就不回去啦，你自己好好享受题海吧。”

李静又想笑，又有点难过。

她觉得宋客那天的反应很不正常，李静很想劝宋客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是又怕一个不小心就戳到宋客的雷点上。宋客其实是一个很有包容心的人，但同时她的戒备心和边界干也很强，攻击力更是一流。

李静看的出来，宋客很讨厌别人擅自走进她的心门。

正发呆呢，一个人拍了拍李静：“李静，外面有人找。”

李静连忙回过神来，道了声谢，然后看向后门。

在看到陈周意那张脸后，李静简直两眼一黑。她知道陈周意一定会来找她询问那天发生的事情，但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宋客如果想说的话，陈周意压根就没必要来问自己。

但是陈周意都找上门来了，李静又不能不见，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李静先发制人：“学霸，快上课了，有什么事儿，要不放学再说吧。”

陈周意：“旷了吧，反正现在班里也没多少人，去上全日制的走了一部分，补课的也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校园里到处跑，自己找空地儿刷题，现在上课也没什么讲的，无非就是给剩下的学生答疑解难一下。”

李静：“……”

这倒是实话，现在班里的学生确实是稀稀拉拉的，但是“旷课”这两个字儿就这么从陈周意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稀奇啊。

李静沉默地跟在陈周意身后，上了天台。

陈周意看着这个地方，率先开口道：“那天你在餐厅找完我后，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李静摇了摇头，却已经差不多能猜到发生什么了。

陈周意继续说了下去：“宋客在打人，用的是很失控的那种方式。我制止了她，然后她本能地竖起了一身的刺儿，让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我们冷战了一段时间，甚至连你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再后来，我们和好了，她不再那么抗拒，但是问题依旧存在。她从来就不愿意诉说自己的痛苦。”

“她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每天都要吃药的那种。我家里的事情不是秘密，她的情况我也曾经有过。我很想帮助她，但我实在是一头雾水。”

“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恳求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