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遥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清高的人。因为她缺钱，缺钱的人没法清高。

自从17岁的那场意外车祸后，余遥的人生就只剩一个目标——还清债务，不再寄人篱下。

这个目标就如同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她固执的、坚定的、迫切的想要在三十岁之前实现这个目标，因此她选择了一个挣钱很快的职业，也从不避讳钱的重要性。但即便如此，出道两年，她也从没想过走捷径，也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直到江念栀的出现。

余遥扔掉了自己的底线，踩碎了自己的操守，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没办法，江念栀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遇见江念栀那个冬天，是余遥命运齿轮的第二次巨大转动，但当时的余遥以为这只是她人生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冬天。

那天，刚好是冰城的第一场雪。

开机第一场戏，又碰上了第一场雪，是个好兆头，片场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余遥做好妆发，无聊的靠在休息室的窗前，透过窗子观察着片场的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东北，与她想象的凛冽不同，小而轻巧的雪花从天上洒落但又在空中徘徊，像是一场雾，将世界笼罩成白茫茫的一片。

地上是一层淡淡的白，隐约又露出土色。布景的场务跑来跑去，裤脚上沾满一圈泥点，是融化的雪和土混合后的泥水。

“初冬的冰城是这样的。雪刚落下就化。”陈姣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窗前，顺着余遥的视线看过去后说道。

她是冰城人，在冰城生活了20多年，对冰城了如指掌，说话也带着冰城特有的口音。这也是她被选中《风啸》女三号的主要原因，在剧中是余遥饰演的女一号陈天从小到大的朋友。试镜那天，她们见过。陈姣姣在圈内小有名气，余遥对她有印象。

余遥微笑着点头。她话不多，也很少主动和别人搭话，给别人的印象也多是冷淡的。

陈姣姣一个大E人倒是没觉得她的回复扫兴，继续搭话，“其实试镜那天，我挺有信心的。直到看到剧本，又想到你的那张脸，陈天这个角色太适合你了，顿时泄气了。”

试镜那天，陈姣姣在拥挤的走廊中不小心撞到刚从面试间出来的余遥，对视交汇的瞬间，余遥那双深邃又淡漠的眼睛让她印象深刻。像是藏着湖泊，平静又透彻。薄唇轻启，声音也是清淡的像吹来一阵冷气，“没事吧？”

收到“没事”的回答后，余遥便离开。陈姣姣坐在面试的走廊看着手上的剧本。上面印着这次试戏要呈现的片段。是陈天时隔十年，在冰城与曾经的校霸高齐泞重逢的片段。高齐泞怨恨陈天扔下他，但陈天没有道歉，只自顾自的问他是不是还喜欢她。

明明是重逢，却像一场残忍的毫不留情的审判，只是高齐泞一个人的兵荒马军。

陈姣姣想到了余遥那张脸，想到刚才她淡然的问出的那句，“没事吧？”

此刻陈娇娇懂了表演老师常说的那句老天爷赏饭吃。

果然，最终余遥拿到了这个角色。陈姣姣在之后打听过她，出道两年不温不火，演过一些配角，算是脸熟但不容易被叫出来名字的艺人，这是她主演的第一部作品。

碰到这么适配的角色，运气还挺好的。

陈姣姣感慨之余又有些期待，期待余遥能走到什么高度，又或是被娱乐圈的浮沉掩盖。

《风啸》制作班底很强，吕袖导演时隔2年的回归之作，每个角色都竞争激烈，甚至连女二号都是资方花大价钱强塞进来的人。收到女三号的邀约时，陈娇娇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她不想错过角色，也想满足自己对余遥的好奇。

吕袖出了名的要求严格，陈姣姣一想到第一场戏就是那个带资进组的女二号的戏就兴致盎然，剧组女二号是关系户这件事剧组上下无人不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剧组更是四处漏风的纱窗。演员敢缺席吕袖的剧本围读的，传闻这位女二号是第一个。当天，女二号江念栀这个名字就在剧组的群里传的沸沸扬扬，身份不详，背景很强。八卦才是第一生产力，因此她开拍第一天，见到传说中的神秘的女二号吸引力太大了，没戏的陈姣姣也跑来休息室窗边这个最佳观景点看热闹。

她从口袋里掏出烟，打开烟盒后象征性的问道，“抽吗？”

虽然是询问，但没等回答就自顾自的叼起烟，余遥看起来不像是会抽烟的，这是她的感觉。

“不抽是吧。”不出所料，陈姣姣看到余遥摇头，叼着烟的嘴角轻轻扬起，“不介意我开窗吧。”

“嗯，我来吧。”

余遥推开窗户的瞬间，冷风卷着一股雪花迎面拍在她的脸上，有几片雪花砸进她的眼睛里，余遥猝不及防的被迷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多出一个身影站在吕袖旁边。余遥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留着一头齐肩的黑色短发，黑色大衣，一条没被围上的绿色围巾随风晃动，向她身后吹去，时隐时现。像被风翻动的书页一次又一次的被掀起。

突然那抹随风时隐时现的绿色被按住，随后，那个背影转过身，回头时那齐肩的短发甩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那人和吕袖聊完，手上拿着剧本，一边低头看，一边向余遥的方向走近，直至余遥和陈姣姣看清她那张脸的瞬间，两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拍。

那是一张极精致又完美的脸。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浓郁又标志的五官安置在她白皙的脸上却不拥簇，只觉得恰到好处。如同朗姆酒一般，清澈透明的水晶色却入口轻盈、带着果香的烈酒。

“这应该就是江念栀。”陈姣姣断定，这张没人见过的脸和她身上不一般的气质，陈姣姣闻到了金钱的味道，随后便哀嚎道，“长得这么牛X还有带资进组的实力，老天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呢？！”

但陈姣姣不知道的是，老天赋予些什么，也必定剥夺些什么。很不幸的是作为一名演员，江念栀确实长得好也有钱，但毫无演技。陈姣姣和余遥只能看到她和吕袖谈话，但如果听到了谈话内容，定然只会幻灭

“大小姐，在家好好做你的小姐不好吗？”马上都开机了，吕袖依旧无法接受从小一起长大的江念栀，那个跟他审美永远无法统一的没品的江念栀来演他这么看重的作品。

江念栀听到这话暴跳如雷，“吕袖！”

“说了叫我吕导！”吕袖环顾四周，生怕别人听到打断道，他要在片场誓死捍卫自己的威严。

“好好好，吕导。”江念栀妥协，刚才的不满都因为这个打断减轻了不少，“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而且，不是你说的吗，我这张脸混娱乐圈绰绰有余！”

“是。”吕袖承认江念栀长得漂亮，两个人一起吃饭时他也常这么说，但他哪能预想到江念栀一个对娱乐圈从来都不感兴趣，甚至刚从中文系毕业的文青突然有一天会闯进他的家门，读完他的剧本，指着上面女二号“田蔷枝”的角色郑重的说，她要勇闯娱乐圈，就决定是这个角色了。

“但您的出道作品也没必要非要选我的回归作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江念栀满脸真诚又充满斗志的向他保证，“放心吧，我已经上过表演课了。”

江念栀没骗吕袖，她确实上过表演课，在她决定勇闯娱乐圈后，她哥江怀瑾就用他极致的行动力和她签了经纪约，还为她找了专门的表演老师。每位表演老师在看到她那张脸时都欣喜若狂，但在上了几节课后又垂头丧气的说，“可惜了。”

那语气活脱脱像对身患绝症的病人下诊断结果，满目愁容的通知江怀瑾，江念栀在表演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江怀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经纪约签草率了。

好在，表演老师认为江念栀可以本色出演一些无足轻重的角色。

比如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人傻钱多的大小姐，和女主角争夺男主角的蛮横大小姐。一步一步来。

江念栀觉得她的老师们在骂她且证据确凿。

虽然不服，但江念栀不得不承认，她对演戏这件事，确实一窍不通，因此她接受了这份建议。

但公司能拿到的剧本都太无趣，江念栀走投无路时听到吕袖说自己有了好剧本，她一看，女二号田蔷枝在剧中是女主的闺蜜兼同事，刚好是那种偶像剧中常见的有钱且爆金币的大小姐。也算是跟生活中的她有几分相似。本色出演对她一个没系统学习过的新人来说算是一种捷径，况且她相信吕袖的专业实力，因此她毅然决然携着万贯家财投资《风啸》，要求就是她来演女二号。

吕袖没那么清高，当然也会为金钱折腰，屈服了。

“剧本围读都没来，你让我怎么放心！”吕袖想到这就头疼。

“吕导，你要允许我有逃避心理。”

“那请你继续逃避，避开我这部剧。”

“我现在意识到了，逃避可耻且无用。我如果逃避，我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我最后的结局。”江念栀一本正经的上价值，看到吕袖不屑的表情还着重强调，“真的，米兰昆德拉说的！”

江念栀从小歪理就多，吕袖懒得跟她争辩也争不赢。

看到吕袖语塞，江念栀因为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吕导你也别想逃避，接受这位未来的女顶流的选择吧。”

“未来女顶流先把人生中的第一个镜头拍好吧！”吕袖扔下这句话，结束了这次无用的对谈，对让江念栀放弃演她的女二号这件事彻底死心。江念栀大获全胜，心情轻松了不少，转身向定好的点位走去，却在转身抬头的瞬间撞上一双疏离又淡漠的眼睛。

在休息室的窗边，那人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隔着一段距离和纷飞的碎雪，江念栀却只需要一个瞬间就捕捉到她眼神里的厌倦。

她是谁？

她是在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