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不到，程鹤伊远远地就看到等候在门口的季云初，她偏过头，嘴里哈出一口白气，放慢双脚降低车速，悠悠地停到季云初身前。

季云初老早就看见了程鹤伊，她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妆容，面对着程鹤伊抑制不住地微笑。

“这么早就站在这，上班打卡都没你这么积极。”程鹤伊停好车，轻声吐槽。

季云初上前几步，干脆凑到程鹤伊身前，眨巴着眼睛问：“你没上过班，你怎么知道没人跟我一样积极？”

程鹤伊摘下手套绕过季云初：“谁想积极上班，疯了吗？”

“我啊。”季云初活力满满地举起手，“我就想上班，要不你录用我吧，这样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能有个帮衬。”

“不要。”程鹤伊面无表情地开锁推门，“我这小本生意，不会增加不必要的支出。”

季云初连忙追上去：“那我要是不要工资呢？我要在这待很久，要不你就录用我，让我有个去处。”

“搞不懂你。”程鹤伊将背包挂在墙上，转身套上围裙背着手系带子，“这么一个破地方，你来这图什么？”

图你。季云初自觉地咽下这句话，快步走到程鹤伊身后，接过她手里的带子：“我来我来。”

程鹤伊一个欠身，灵活地躲过季云初的接触，快走几步远离：“我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不过我事先说明，你想吃的面包得到中午才出炉，要是没吃早餐，你还是去别家比较好。”

“哦。”程鹤伊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补充，“今天颖萱不会过来，所以也不会有小饼干。”

季云初难压嘴角的弧度，便干脆不再掩饰，笑眯眯地靠在柜台上：“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你这么了解我吗？”

程鹤伊低头清洗双手，冷冷道：“你吃了那么久，再没脑子的人也会有点印象。”

“今天咖啡豆也没了，你喝不了咖啡。”

季云初的眉毛撇成八字型：“程鹤伊，你赶人也不至于赶成这个样子吧？”

“你误会了。”程鹤伊打开冰箱，搬出保鲜盒探出半个身子解释，“我不针对任何人，我刚刚说的都是目前的客观条件。”

她顿了顿，软了语气：“咖啡机真的坏了。”

季云初的目光挪向盖着白布的咖啡机，不知为何，她回想起程鹤伊刚才的语气，止不住地想笑。程鹤伊虽然有心要赶她，但也不至于撒谎。平常她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磨一杯冰美式，眼下从进门到揉面她都没有看咖啡机一眼，估计是真坏了。

“知道了。”季云初傲娇地偏头，掰过收银机寻找自己喜欢的甜点，“我先预定个黄桃奶酪包，还有一个黄油饼干，嗯——再来杯牛奶，钱付过去了，你注意查收。”

程鹤伊下意识反驳：“小饼干没有了。”

“那这是什么？”季云初指着货架上孤零零的一袋饼干，“不巧，还剩最后一包，被我捡漏了。”

程鹤伊对着桌子无奈妥协，身子后仰，从门后露出半个身子：“饼干你自己拿吧，牛奶我一会儿给你热。”

季云初看着眼前的入口，喜不自胜，却故作矜持问：“我真的可以进来自己拿吗？”

里面许久没有回话，正当季云初觉得纳闷，程鹤伊一个转身，将手里的烤盘塞进烤箱，弯着双手走出内厨：“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这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嘛~”季云初小心翼翼地抓起一包饼干抱在怀里，凑着脑袋站在程鹤伊身后，“我作为客人直接进来拿多不好啊？”

程鹤伊嘁了一声，觉得十分搞笑：“原来你也觉得你只是一个客人。”她将只是一词咬词咬得极重，听得季云初有一瞬的羞愧。

但也只是一瞬，她又凑上去，盯着程鹤伊手里的牛奶：“你的牛奶就是这个吗？感觉也赚不了多少钱呐。”

程鹤伊倒的是大型商超常见的鲜牛奶，按照她定的容量与价钱折算，每杯牛奶就只赚几毛钱，除去人工、运输与储存，其实到最后几乎不赚钱。

难怪黄颖萱会天天来喝牛奶。

“都说了小本生意，你当我是开玩笑呢？”程鹤伊转过身，低头俯视季云初的双眸，“我一会儿会给你送过来。”

突然的近距离直视让季云初措手不及，她抬起头，半张着嘴问：“耶？”

“我说。”程鹤伊抬起手指点着季云初的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会给你送过来，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季云初哦了一声，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情，推着程鹤伊的后背催促：“没事，我一会儿自己倒，你先去做面包，争取早点让我吃上我想要的。”

程鹤伊颇有些无语地盯着季云初，见她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她轻舒一口气，一脸纳闷地回到内厨准备揉制下一波面团。

……究竟她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程鹤伊揉着面团，一脸幽怨地看着季云初熟练地打开柜子，拿出杯子倒下牛奶，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还真以为外面那位才是真正的老板。

“我提个建议。”待将所有的面团放进烤箱，程鹤伊走出内厨，拿着抹布擦拭柜台上微不可见的灰尘。季云初坐在窗边，咬了一口饼干感叹，“你做的面包那么好吃，为什么不考虑开通线上渠道呢？”

“现在物流这么发达，网络那么便捷，只要稍微营销一下，你就有数不清的订单。”季云初偏头看向程鹤伊，“到时候你不是可以赚很多钱吗？”

程鹤伊头也不抬：“我工作是为了生活，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估计要忙得脚不着地，那我还不如找个班上。”

“但是早点赚够需要的钱也可以早点退休啊。”季云初说，“不过是先苦后甜和边苦边甜的区别罢了。”

“根本就没有先苦后甜的道理。”程鹤伊走到货架前拿出角落里的压缩饼干坐在柜台前，“人的**是没有尽头的，赚了再多的钱总会觉得还不够，如此不断重复，这一生都被这个概念束缚。”

见季云初还要反驳，程鹤伊干脆迅速补充：：“高中的时候老师们说等到了大学就解放了，我们先苦后甜最后再拼一把。到了大学家长老师们又说等出了社会就能实现财富自由了，我们先好好学习，多学点专业知识，先苦后甜。”

“等出了社会，领导又说你现在还年轻，得从基层干起，等看到你的潜力了再考虑加薪的事情，先苦后甜。”

“生了孩子，父母又跟你说，等孩子长大了就好了，现阶段先熬一熬，熬过去就可以享福了。”

“东亚人，被先苦后甜绑架的一生。”

季云初笑问：“你才二十七岁，又没上过班，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感悟？”

身后的烤箱发出滴滴的响声，程鹤伊起身，拍拍手掌清理指缝中的碎屑：“我虽然没上过几天班，但也面试实习过，不签三方学校不会轻易让人毕业的。”

“面试的时候面试官不都那一套说辞吗？”

季云初跟着上前，在柜台前等待：“我其实在想，做了另一种选择的你会是什么样的？”

“要是选择了上班，我眼前的程鹤伊还会是我认识的程鹤伊吗？”

程鹤伊端着烤盘，用夹子将面包整齐地陈列在展示柜里，轻笑道：“你要是真的好奇，自己找个班上就知道了。”

“不过……”她抬头看向季云初，“照你的身家，这辈子都用不着上班吧？”

季云初啧了一声，反驳：“什么嘛，我家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好。有时候我也很想找个班上上，肩负起我的责任，这样我的父母就不用像现在这么劳累了。”

“你的班我的班。”程鹤伊轻哼一声，夹起一个面包放在餐盘上推到季云初面前，“大家不一样。”

季云初撇嘴，没有理会那人的阴阳怪气。她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程鹤伊：“不过还好你没有上班，这样我才能遇见你，了解你。”

程鹤伊的动作一顿，伸手将餐盘往前推了几寸，催促：“快吃吧。”

“我记得……今天好像不应该先做这一款的。”季云初直勾勾地盯着程鹤伊，“你是怕我饿着特地改的吗？”

程鹤伊轻咳一声，转身喝了半杯水：“不要想太多，我做事全看心情，想先做什么就先做什么。”

“嗯对，你做事看心情。”季云初端着餐盘离开，装模作样地点头附和，“但是你的心情也可能因为某人而改变，是吧？”

程鹤伊难得没有回怼，她转身查看另一个烤箱，刻意忽略刚才那个令人心慌的问题。

是因为某人吗？程鹤伊不想直面这个问题，改变规则是真，心情愉悦也是真，偏偏这些不正常是她一直不愿直面的现实。

门口的铜铃声响，面包店迎来了第一个顾客。程鹤伊还没来得及摘下手套出来迎接，季云初便匆匆咽下嘴里的面包上前问候：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您的？”

一旁的老太太笑着观察季云初：“之前没怎么见过你啊，你是新来的？”

季云初擦拭着嘴角的面包屑：“对，我来这帮忙。”

老太太端着餐盘爽朗一笑，看向收银机后的程鹤伊：“鹤伊，老早就让你找个帮手，总算是听一回话啦！”

程鹤伊靠在柜台上皮笑肉不笑。

“阿姨是常客吗？”季云初恭敬地站在一旁，“面包刚刚出炉，我敢打包票，绝对合您的胃口。”

老太太指着展示柜里的奶酪包道：“我要一个这个。”她扭头看向季云初，“我不用你打包票，我吃了那么多年，鹤伊的手艺我心里清楚的。”

“鹤伊呐。”老太太指着身旁的季云初，“是要招个活泼热情的姑娘来，做生意的就得外放点，这样顾客才愿意到你店里来。”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季云初：“我觉得这个小姑娘就不错，活泼可爱充满干劲，适合你这样的老板，往后假期来了客人，可以靠她招揽一些客人。”

季云初的嘴角噙着笑容，挺直胸膛等待程鹤伊的夸奖。

程鹤伊勉强勾勾嘴角，将面包切成几块装袋递给老太太。

季云初弯着腰将老太太送出店铺，转身不满地看向程鹤伊，指着自己一整块的面包：“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服务？”

程鹤伊侧过身轻描淡写：“人家牙口不好。”

季云初回想里老太太内陷的嘴唇，一时语塞，她轻咳两声，双手趴在柜台上问：“人家都说了，我适合你，要不，你就此录用我吧？我不要工资，就想积攒些经验。要是你能教我怎么做面包……”季云初脑补着和程鹤伊一起制作面包的温馨画面，忍不住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要。”程鹤伊没有丝毫犹豫，“我记得我之前说过，我不喜欢笨学生。”

季云初知道那人是在笑她之前那个满是疙瘩的面团，偏偏自己还没有任何借口狡辩。无奈之下，她一个跺脚，喊道：“程鹤伊！”

程鹤伊淡淡回应：“干嘛？”

“我跟你签对赌协议，要是我能做出像你一样的面包，你就录用我，怎么样？”

程鹤伊瞥了眼季云初，冷漠纠正：“我记得对赌协议不是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