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黔南,殿下可看出了什么?”
说到正事,纪淮舟正色起来,他坐直身子,侧首望向霍少闻:“税不正常。”
霍少闻冷笑:“那是因为官税都给了匪寇。”
他将案上吃食推向一旁,取过文书旁的舆图展开铺在桌前,面色凝重。
“宝州,郝州,晖州,官匪勾结,沆瀣一气。”
纪淮舟眸底一震,这正是他察觉到异常的几个州。他满腹疑虑:“那禄州呢?”
霍少闻手指重重点上舆图:“这里去年发现了一座铁矿。”
纪淮舟眼睛跟着他的手指移向舆图中某处,登时大惊失色:“禄州竟有铁矿?”
禄州发现铁矿,州官却并未上报而是选择私吞,这铁矿若是到了匪寇手中……
纪淮舟悚然一惊。
他不抱希望地问:“禄州州官与匪寇也有勾结?”
霍少闻目光沉沉:“禄州就是最大的匪窝。”
想到几年后那场浩劫,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乾就是被黔南之患弄垮的。
黔南多流寇,平寇费人又费钱,朝廷每年拨下的银饷本就不多,再经过层层克扣,到州官手中就所剩无几了。当地官员都不愿干平寇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原本不成气候的流寇最后竟成了大患。
长嘉三十六年,禄州匪首竖旗为王,反了。
就在朝廷讨伐反贼时,东昌趁虚而入,连夺大乾数个城池,长嘉帝迫不得已只好与东昌议和。接连不断的战争,几乎掏空了国库。
纪淮舟登基时,大乾已然走到末路,摇摇欲坠。
这一次,不可让前世之乱重现。
纪淮舟必须尽早即位。
霍少闻目光扫过桌上舆图,直截了当开口:“想不想在一年之内登基?”
“啊?”
纪淮舟惊愕万分,狭长凤眼因震惊而微微瞪圆,素来晏然自若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茫然的表情,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落在霍少闻眸底,令他五味杂陈,帝王心思深沉,他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纪淮舟了……
霍少闻伸出手指,戳了戳纪淮舟柔软的脸颊。
“听我的,必定让你登上皇位。”
纪淮舟回过神来,用一种疑惑且警惕的眼神上下扫视霍少闻,谨慎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嘛……”霍少闻勾起唇角,在纪淮舟紧张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开口,“本候尚未想好,日后再说。”
纪淮舟看他一眼,低下头,勾住霍少闻腰间玉环,握在手里把玩,吐出口的话慢吞吞的:“方才你不是还要与九皇子结盟?如今又要在一年内助我上位?”
话语中显而易见的怨气,令霍少闻眼中生出一抹兴味,他声音微扬:“本候做事无须向你解释。”
纪淮舟抬眼,幽幽看着他,换了另一个问题:“侯爷从未去过黔南,是如何得知这些秘辛的?”
霍少闻信口胡诌:“我有位好友云游四方,途经黔南时察觉异常,经过多番打探,他竟查出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便传信给我。”
“好友……”纪淮舟轻轻重复了一遍。
霍少闻微怔,他看见纪淮舟眼底飞过一道令他捉摸不透的阴影,周身气场瞬时冷了下来。霍少闻反复在心底盘查自己方才说的话,并未发觉有何破绽。
纪淮舟这又是怎么了?
那抹冷意转瞬即逝,纪淮舟很快扬起唇角:“侯爷是担心黔南会大乱,故欲扶我登基以解黔南之危?”
霍少闻按下心中疑虑,回答他:“你父皇奢靡无度,不可能掏出国库银子去平匪,若不趁早解决黔南之事,日后必会山河动荡。”
“侯爷想做什么?我听你的。”
霍少闻:“挡在你前面的只有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你想借这次机会拉安国公和贵妃下马,手上定有足以覆灭整个安国公府的证据,再过两日就是春闱,春闱后便可动手了。”
他停了停又道:“明日休沐,今晚我歇在你这里,你明天带我去见李次。”
纪淮舟闻言脸色微变:“我这就命人去清扫客房。”
“不必。”霍少闻拦住纪淮舟,微微一笑。
“我睡你那里。”
纪淮舟眼皮飞速眨了眨,故作苦恼,开始找理由:“我睡相不好,恐会冒犯侯爷。”
霍少闻:“你在拒绝我?”
“不,不是……”在霍少闻裹着寒意的目光中,纪淮舟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踌躇许久,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颇为沉重,“夜已深,请侯爷屈尊下榻。”
霍少闻笑了。他搂住纪淮舟起身,熄了书房的灯,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纪淮舟下意识去牵霍少闻衣袖,不料碰到温热之物,意识到那是霍少闻的手,纪淮舟的心瞬间狂跳不止。
霍少闻是习武之人,体温较旁人更高,炙热涌至纪淮舟掌心,烫得纪淮舟心尖发颤。
他想抽回手,霍少闻察觉到他的意图,反手紧紧扣住他。
“你看不见,我牵着你走。”
男人低沉的声音盘旋在纪淮舟耳畔,纪淮舟脚下踩了棉花似的,飘飘忽忽跟着霍少闻离开书房。
今夜无月,厚重云被盖着苍穹,天地之间被令人心悸的漆黑所占据。
纪淮舟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攥着他的那只手骨节粗大,厚实有力,能操重戈,斩强敌。
这是一个无比强悍的男人。
有他在身边,纪淮舟似乎什么也不用怕。
纪淮舟轻轻呼吸着,初春微凉的空气涌入鼻中,其间夹杂着杏花香,还有……前几日他送给霍少闻那只香囊的味道。
暗夜中,纪淮舟唇畔一点点扬起,露出了一个十分纯粹的笑容,不带任何算计与引诱。
踏入院内,夜色中出现一道亮光,周照吉提着灯,正在院中等候。
纪淮舟被霍少闻牵着,从黑暗一步步走向光明。
两人走到近处,周照吉朝他们行礼,目光不着痕迹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声音中带了一丝试探的味道:“殿下,热水已备好,你何时沐浴就寝?”
纪淮舟:“现在。”
“正好,”霍少闻轻笑,“还未和殿下试过……鸳鸯浴。”最后几个字他是贴着纪淮舟耳边说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让在场几人都听得分明。
主仆两人脸上瞬间浮现如出一辙的惊愕,霍少闻瞧着他们的模样,唇角挑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纪淮舟艰难开口:“侯爷……要与我共浴?”
周照吉知道此刻自己不应插话,但实在忍不住,他含怒道:“侯爷,殿下的浴桶过小,恐怕容不下两个人,我让人为您备上新的浴桶。”
霍少闻扫他一眼,目光微沉:“我与你家殿下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既如此关心你家殿下,今日怎不劝说他用饭?”
周照吉:“……”
冤枉,他求了殿下八百回,殿下都把他赶出来了。
不过,霍少闻这话听着……
怎么像是在关心殿下?
今日他一见到霍少闻,就感觉对方对他有股莫名的敌意,莫非也是因为这个……
正在周照吉苦苦思索之际,那两人已经越过他进了屋内。
屋里亮起了灯,一双人影映在碧纱窗上,两人挨得极近,似一对交颈鸳鸯正在呢喃耳语。
周照吉叹了一口气,带着繁杂如潮的思绪离开了小院。
屋里,两人正坐在床榻间,共赏……春|宫图。
一张张淫|乱之图出现在视线中,霍少闻面不改色。反观一旁的纪淮舟,面红耳赤,眼神躲闪,手指勾在一起,都快拧成了麻花。
霍少闻余光一直落在纪淮舟身上,心情极好。
翻过一页,霍少闻视线定住了,目光渐深。那日天色昏暗,他看得并不清楚,谁知这张图比他看到的还要……
霍少闻指着画中之图,侧首望向纪淮舟:“上次与殿下共看此书,殿下说最喜欢这张图。”
纪淮舟垂首,见到那被缚在床间的少年,瞳孔一震,绯红顿时蔓延至整个脖颈。
他无意中指到的竟是这样一张图?!
“我寻人打一副这样的铃铛银链,戴在殿下身上必定好看。”
纪淮舟欲哭无泪:“侯爷,我那是看不见乱指的,我不喜欢!”
霍少闻:“哦?你不喜欢?”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纪淮舟被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盯着,嘴唇张合好几次,无力地吐出一句:“我喜欢。”
霍少闻脸上阴云散去,笑容明朗:“我就喜欢听殿下说实话。”
纪淮舟:“……”
“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
“殿下,我们为您送热水了。”
纪淮舟仿佛见到救星,迫不及待开口:“你们进来吧。”
屋门开启,仆从们抬着热水进来,将水倒入浴桶。他们手脚麻利,干活利索,片刻间水便满了,纷纷退了出去。
转眼间,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纪淮舟目光在屋中飘来荡去,就是不敢落在眼前人身上。
片刻后,他咬咬牙道:“侯爷,我为你宽衣?”
霍少闻突然大笑起来。
纪淮舟怔怔望着他,颇为不解。
好一会儿,霍少闻才止住笑,声音中含着未散尽的笑意:“方才是逗你玩的,来之前我已经沐浴过了。”
“你……”纪淮舟瞪着他。
半晌,纪淮舟轻哼一声,拂袖转过屏风。
霍少闻再次闷笑出声。到底是少年人,比后来的他可爱多了。
忆起那个心思难测的帝王,霍少闻笑容微敛。
屏风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霍少闻视线转向绿竹屏风间的人影,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滴水珠,它正沿着那人纤细脖颈滚落,在白皙肌肤间蜿蜒出一道水痕。
霍少闻垂眸,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定定瞧着它,目光幽深。
【小剧场】
舟舟:“你心中藏着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小霍:“跟你一样。”
舟舟:“?”没让你说情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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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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