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如孟韶容说得那样,府中上下没有再派人过来,除了吃饭时间,嬷嬷会将饭放在门口,但也只是放在那里罢了,门又被很快锁上。
薛青跪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征兵启示还揣在怀里,今日就是截止时间了,她需要赶在天黑之前,将这份写好名字的文书交到募兵处。
晚间时,嬷嬷照例过来送饭。
薛家的惩罚只是跪祠堂,却并不会断了他们的伙食,饭还是要吃的,不然人还没出去,就被饿出个好歹了,可不值当。
黑色的大锁被打开,嬷嬷推开门,看到早上送过去的饭还原原本本的放在地上,一点没动。心中有些惆怅,但薛青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老爷和夫人都没办法,她一个下人,就更无能为力了。
她叹口气,端起晚间的饭放过去,又将早日的饭拿出来。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抬起头,却发现薛青不见了。
嬷嬷晃了晃眼睛,再去看,黄色的蒲团上面哪里还有人?
“小姐?小姐?”嬷嬷走进去,着急道,“您去哪儿了?可别吓老奴。”
身后响起脚步声,嬷嬷正要回头,却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眼前是一片青色的袍角闪过,嬷嬷心道,这下完了。
薛青接住嬷嬷软软倒下来的身子,放到地上,又将门外的饭全都端进来,从外面合上了门。
时间紧急,她只能用这个办法。
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下人,她去送饭久不回去,母亲很快就会发现不对的,在此之前,薛青需要把怀中的征兵文书送到城东去。
天刚擦黑,她的时间不多了。
薛青一路上避着人,溜到后院,从卧房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裹,翻出自己藏好的佩剑,来到墙边,翻身跃出了墙头。
她的功夫都是跟薛英学的,但自从薛英五年前死在顺州城后,薛青就再也没有学过新本事。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吃饭,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薛青一路跑到城东,却发现募兵处的帐篷已经撤了。
薛青顿住,眼下还离截止时间还差了半个时辰,他们人呢?
有个路过的大爷看着薛青,问道,“是来投军的?”
薛青挽着发,做男子打扮状,再加上她身量高,看起来便像是一个略微清秀的小伙子。
薛青点了点头,“招兵处的人在哪?”
“已经走了。”大爷看向城门口处,“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不是还没到截止时间?”薛青问。
她昨日来报名时,官府的人跟她说得是今日辰时截止,过期不候了。
大爷叹了口气,“这几日来报名的就那么几个,再等下去也是一样的,这些官老爷不愿意再等了,见人来得差不多,便带着人去安都了。”
什么!?
薛青傻眼。
“现在军队刚出城门不久,你现在去追,说不准还追得上,再晚……就真的赶不上了。”
“多谢。”大爷话音刚落,薛青便向城门口处跑去。
大爷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天下不太平,只有家中没活路的人,才会想着去战场上拼一口吃的,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吃不起饭的人,为何想不开,要去战场投军呢?
薛青的身影渐渐远去了,大爷想半天也没想出来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挑着扁担慢慢走远了。
*
追了大半夜,追得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薛青也没看到军队的影子在哪。她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方向,还是军队早已换了路线?
路边有早起下地干活的大娘,薛青走上去,问道,“大娘,早点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一队路过的士兵的?”
大娘直起腰,看着这个面容俊秀的小伙子,“没有啊,我昨夜就在地里干活了,没见到什么路过的军队,你是不是找错路了?”
薛青抿了抿唇,“应该是吧,多谢大娘了。”
路上又问了几个人,都是这样的回答。薛青擦了擦脸上的汗,背上隐隐泛着疼痛,看着初升的朝阳,她攥了攥掌心。
不能再这么找下去了。
新兵们由官府的人带着,绕路了也说不准,反正最后都是要去安都的,她想,不如她直接去安都等着好了。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饼子,在路边简单地用了点饭,薛青略微歇了歇脚,走到下一个镇上时,买了一匹马。
这几日新兵只会赶路,等到了安都才会开始训练,她现在赶过去,还不算晚。
薛青坐在马上,看着天边的太阳心中下定决心。
她去安都。
马鞭甩起,“驾!”
黑色的骏马撒开蹄子,带着薛青,奔向安都去了。
*
在路上一连走了一个多月,薛青才算堪堪看到安都的影子,此地名叫莫城,是边境的一个小城镇,距离安都大约还有两日的路程。
晚间,薛青随意找了个破庙下榻,她燃了火,拿出先前买的干粮,囫囵吃了两口,便躺在一旁的稻草上和衣而睡。
月光如水,倾泄在庙内。
两个汉子说着话往庙里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高大汉子,他推开虚掩的庙门,看着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室内,有些嫌弃,“这地方多少时间没人来了?还能不能住人?”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身材矮小的汉子,他身上的衣服很大,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套着麻袋的猴子。
“不住这还能住哪?难道你想睡外面?”
他随便捡了个角落坐下。
高大汉子坐在他旁边,手中的弯刀扔在稻草上,“这群新兵真是烦人,好好的走着路突然换什么方向,要不是这两日就到了,我们哥俩还至于躲在这里?”
“少说两句吧。”瘦弱汉子眼一斜,“没了这群新兵,你能混进安都军营?”
高大汉子一噎。
瘦弱汉子躺下来,将自己的弯刀放在一边,道,“既然给我们传了话,让我们这两日等着,那我们先等着就是。左右不过两三日的时间,等那些新兵来了,我们再找个机会混进去,后面的事再慢慢盘算。”
薛青睁着眼,眼睛望着结满蛛网的房顶,耳中听着两人的交谈,手却悄悄摸上了剑。
她睡觉浅,早在这两日刚进来时,她便醒了。
如今世道不太平,越靠近边境,危险越多,这两人口中说得什么新兵,应该就是送去安都的后备军了。
但他们是谁,他们口中的混进去,又是什么意思?
薛青凝神细细听着。
两个汉子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高个汉子诶了一声,“上头只叫我们过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个人是谁,等我们混进去,怎么跟他联络呢?”
“上头只说这人身份高贵,让我们等着他来找我们。”矮个汉子道,“他那样位高权重,若是谁都能知道他的身份,那不是早早就被姜国人发现了。”
高大汉子有些不耐烦,“真麻烦,他到底靠不靠谱啊?别等我们进去了,才发现他是骗我们的。”
“骗你?”瘦弱汉子斜眼看他,“你的命才值几个钱?”
高大汉子不说话了。
提起这群新兵,高大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上次打仗是什么时候来着?”
“五年前,”矮个汉子白了他一眼,“怎么?你连这都忘了?”
“哪能啊,那场战役打的那么爽,谁舍得忘?”高大汉子笑道,“不是说到这群新兵了吗?我记得上次打仗姜国就死了二十万人,现在才过了五年,小皇帝竟然又派了一群新兵过来送死,真是狠得下心啊。”
姜国皇帝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刚登基三年的时间,他年轻,却也血气方刚,是以忍受不了羌人这样三番两次的欺辱,下定决心要将羌人打服,再也不敢骚扰姜国的边境。
“他们愿意找死,我们就送他们一程呗,”瘦弱汉子呵呵笑道,“最好多来几次这样的仗,等到姜国的人都死完了,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姜国拿下。”
“这倒也是。”高大汉子嘿嘿笑道。
一提到五年前的那场战役,两人心中都兴奋起来。
对羌国来说,这是一场足以计入历史的战役,他们五万羌人,大胜姜国二十万兵马。这场仗,打得他们扬眉吐气,打得姜国再也抬不起头,只能灰溜溜议和,不得不割让城池给他们。
薛青皱了皱眉。
这两人,竟然是羌人?
她可还没忘记,薛英就是死在和羌人的战场上。
官府回来报丧的人说,薛英被一队羌人围攻,濒死之际掉下了悬崖,虽然没有找到尸首,但从那样高的崖掉下去,大约也没什么生存的希望了。
他们竟然还敢出现?
两个汉子絮絮叨叨,说一些有的没的,他们是偷偷溜到姜国境内的,接下来要趁着新兵到来之际,趁乱混进这群队伍中,再和上头交代的那人接上头。只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这群新兵突然改了路程,害他们提前到了两日,只能在附近等着。
正说着,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响,两人神情一凛,手摸上了弯刀,谨慎看去,“谁?”
一个身穿青衣的俊秀少年从黑暗中走出,他的右手提着一把青铜剑,冷白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瘆人。
“你是谁?”高个汉子谨慎地盯着他。
薛青握紧了手中的刀,视线在他们两人面上巡娑,声音冷冷清清,“你们是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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