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时宇潇坐在车里，指着窗外一栋低矮的老楼，问：

“叔叔，那边的玻璃，为什么不是透明的呀？”

司机朝窗外望了一眼，毕恭毕敬地答：“小少爷，从前的玻璃都是茶色的，跟咱们现在的不一样，那时候连眼镜都流行茶色呢！”

“噢……”小时宇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还真是有些奇怪呢。

当年那栋老楼估计早就拆迁，可站在眼前这栋清一色茶色玻璃的老式建筑前，时宇潇头顶仿佛一直有个缓冲图标在不停旋转。

街上几乎没有汽车，偶有几辆自行车缓慢经过，行人也很少。他们的装扮都可以用复古来形容，有点像他曾经拍过的淘宝模特。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正是洗澡前英见画给他拿的居家服。身边有人走过，他慌张地躲开，但很快发现那些人并不能看到他，就像他在地下室里完全不会被感知到一样。

——这是又做梦了？

时宇潇努力回想进入梦境前自己在做什么：问英见画可不可以做他男朋友，他答应，两人拥抱，英见画让他躺平休息，他拉着英见画睡在自己身边，抱着他，然后……

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道现实世界的英见画在做什么，他会把自己唤醒吗？还是说他同样入睡，所以当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多想无用，不如沿着道路继续行走找突破口。时宇潇一路往前，看到高楼很少，而且最高不过十层，其他基本都是两三层小楼、平房。从各种牌匾可以得知，这里仍是盛城，只不过是三十年前左右的盛城。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新奇感暂时替代了不安。他曾因工作去过影视城好几回，可再高超的手段也无法复原当下的氛围。

约摸半小时后，时宇潇一眼认出眼前是位于市中心的盛城大学老校区，和现在相比没有太大变化，只有校门前刻着校名的石碑看上去要新一些。

大学生三三两两从校门进出，他们青春、时髦，有朝气，看着这些现在应该喊叔叔阿姨的学长学姐，时宇潇感觉心态都变得积极许多。

反正没有目的地，不如进去溜达溜达。正当他即将踏入校门时，余光里出现一个奇怪的身影。

这人躲在大门立柱后头，抻着脖子往校内张望，他一身素衣，远远都能看出来布料洗到发白。

也许是某位学生的老家亲戚来探望？时宇潇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出于好奇，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幸好看了这一眼——那人不正是蒋宏进！

就在同时，蒋宏进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当二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时宇潇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从怔住，到愕然，再到恐慌，然后是……

跑！

“站住！别跑！”

时宇潇立刻返身去追，他身高腿长，蒋宏进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堵住去路。

这人慌得像无头苍蝇四处乱窜，他每每要躲，时宇潇便挡在他身前，两人如老鹰捉小鸡那般，画面十分滑稽。

“别躲了行不行，我都看到你了！”

“啊————————！！！”

听到这话，蒋宏进突然抱头尖叫蹲在地上，给时宇潇吓了一大跳。

他像一只受惊的小松鼠，抱住脑袋狠狠摁进膝盖。时宇潇不敢再闹他，赶紧退后几米，出声安慰道：

“好好好，我不靠近你，我站远点，行不？”

蒋宏进果然收了声，可背脊还在剧烈起伏。时宇潇都想好了万一他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自己该怎么对他进行急救。

不过蒋宏进比他想象中坚强——没有晕倒，只是闷闷地发出痛吟。

“怎么了？”时宇潇关切地问：“是不是头疼？”

闻言，蒋宏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他。

时宇潇再问：“你是不是左侧后脑勺没来由地疼？”

蒋宏进撑着膝盖，动作缓慢地站起身，然后……

再一次转身就跑！

当然，最后的结局依然是被时宇潇拽住手臂。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哪里会痛？而且……而且你居然能看见我！一定是鬼！你是鬼！”

“我是鬼那你不也是！”时宇潇哭笑不得，“你躲什么呀，既然我们都是鬼，那就好好相处呗！”

“呜呜呜……”

听到时宇潇的话，蒋宏进眼眶一红，就这么哭了起来。

他看上去除了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其他没什么异常。时宇潇往地面看了眼，两人还都有影子。

非要说有哪里不对的话，便是旁人对二人的存在一无所知。

时宇潇叹了口气，但怕他又跑，于是牢牢握住他的手腕，耐心地解释：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现在的状况，最开始我也一样，不过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呐，在进行自我介绍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现在年纪多大？”

蒋宏进根本不敢看时宇潇，不过嘴上还是老实回答：“27岁生日，还没过……”

时宇潇猜想，这应该就是蒋宏进失踪时的年龄。而且他现在的样貌，与老照片上的差不多。

他决定再说点什么来确认一下，“谢谢你愿意回答我，这样吧，接下来你听我说就成，可你不许再跑了，行不？”

谢天谢地，蒋宏进点头了！

时宇潇放开他，他便立刻退至墙边，将背紧紧抵上墙壁。

这动作还真是和英见画一毛一样……

“你曾经考上过盛城大学数学系，但因病休，学籍没能保留。于是休养过后，你白天打工，晚上上夜校，毕业之后通过考试进入荣兴钢铁厂，请问实际情况是这样吗？”

骇然神色再一次笼罩蒋宏进的面庞，他惊恐地望着时宇潇，嘴里喃喃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说实话，你肯定不会信，但是我时宇潇对天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

时宇潇三指指天，“我是你下辈子的男朋友！”

“你……和我？”

“对，我叫时宇潇，时间的时，宇宙的宇，三点水潇。我来自2024年，而你的下辈子，或者说魂穿之后，或者随便你怎么理解都行，反正是带着你的记忆，在21世纪的一个叫英见画的男孩身体里重生的那个人，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蒋宏进真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男的和男的……”

时宇潇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三十多年前，就是有人声称见过鬼，也不可能说见过同性恋。何况蒋宏进曾经被男人侵犯过，他现在这种反应很正常。

正当他打算解释同性恋在21世纪习以为常时，蒋宏进的表情逐渐落寞下去，他失落地摇摇头，说：“你这样好看的人，怎么可能和我谈恋爱。”

“可是你下辈子也很好看呀，不对，应该说，特别特别好看。”

为了哄蒋宏进开心，时宇潇对他吹起了彩虹屁，希望被容貌羞辱过的他，多少开心一些，结果他肉眼可见地更加低气压。

“……是啊，只有好看的人，才会被人看到，才有资格被爱……”

吉瑟斯！这脑回路，和英见画真是如出一辙！要么怎么是一个灵魂呢！

英见画曾经多少次流露过类似想法，用“你只是喜欢我的脸，并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来拒绝他，以至于时宇潇如今听到蒋宏进这番话，直接原地PTSD发作。

“Stop！”他比了个“停”的手势，“这种想法太狭隘了，而且，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你这种想法，和以貌取人没有区别，所以不要再和那些讨厌的人说一样的话了，好吗？”

初次见面，就这样驳他面子，是不是有些过了？时宇潇有些心虚。

不过蒋宏进没有流露出不快，依旧顺从地垂着眼。见状，时宇潇决定赶紧转移话题。

“你刚才是在找人吗？”

“我吗？”蒋宏进指指自己，回头往他方才站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有些不自然地低声说：“不是，我就是……过来看看……”

想必他内心十分遗憾吧。好不容易考上名校的王牌专业，却遭遇那么不幸的事情，永远失去入学资格。时宇潇特意查过，社会考生允许报名高考的政策，是2001年才施行的，所以当时夜校是蒋宏进继续进修学业的唯一途径，正规全日制高校是彻底无缘的。

“你后来在盛城大学数学系顺利毕业了。”

蒋宏进晦暗的眼神瞬间被点亮。

“是真的，而且成绩很不错，除了大二下学期，每回都拿特等奖学金，还得到了保研资格。不是骗你的，我刚才发过誓了，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蒋宏进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激动地捂住胸口，“太好了，太好了……”

所以英见画当年重返学校，第一次坐在数学专业课的课堂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最珍贵的理想失而复得，曾经惨淡的人生得以重来，虽然彻底失去了自己，必须一辈子套着别人的壳。

也许与继续追逐理想的机会相比，以谁的身份生活，反而成为一件最无关紧要的事。

然而后来，他依旧被迫放弃理想。想到这里，时宇潇有些于心不忍，决定还是先不提这些，让蒋宏进多开心一会儿。

“那，时……时宇潇。”

从巨大的喜悦中逐渐平静的蒋宏进小心翼翼地问，“可你是怎么确定，重生的那个人，就是我呢？”

终于，这个话题绕不开。

总是要面对的。时宇潇作了个深呼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而他的反应也带给蒋宏进些许不安，他的神色越发胆怯起来，盯着时宇潇的眼睛不停眨动。

“他，也有一条白色的裙子。”

没人比蒋宏进更了解“白色的裙子”意味着什么，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被抽干所有血色，看着竟有些瘆人。

他的嘴唇和单薄的身体筛糠似地颤抖，嘴里只能发出一个音：“不，不不不……”

蒋宏进惊惧万分地摇着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凝至冰点，他的反应让时宇潇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怪物”，莫名其妙出现在蒋宏进的世界，给他带来各种炸裂的讯息。

他眼睁睁看着蒋宏进迅速转身逃走，过于惊慌导致步履不稳，狼狈地摔倒在地，可爬起来以后仍然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开了。

时宇潇没有去追，想着还是先让他一个人静静。

熟悉的天旋地转袭来，时宇潇知道，这是自己即将回到现实世界的征兆。

“醒醒，时宇潇！”

英见画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时宇潇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卧室，以及惊慌失措的恋人。

他淡淡一笑，伸手抚上英见画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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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