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一双手把他衣服都扯皱了,时宇潇却感到一阵轻松与安心——
至少在自己这里,蒋宏进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不用再做那个懂事隐忍的小孩和成年人。
就像他和英见画在彼此面前那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人本身更加珍贵。总会有人爱上你的本质,就像芳芳那样。我听说,她后来和你和好了。”
一提到芳芳,原本平静些许的蒋宏进再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时宇潇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几个字:“芳……芳……我……对不起……她……”
“感情的事没什么对不起,你对她诚实是对的,这种勇气哪怕到了我那个年代,也不是人人都拥有的。”
他又安慰了蒋宏进好一会儿,直到哭声平息,还在一抽一抽,时宇潇就逗他,“哎呀,英见画什么时候能哭成这样,我还挺想看的,哈哈,一定跟你现在一样可爱。”
可那人却把头偏过去,抽抽嗒嗒地说:“你……有男朋友,不要这样跟别人说话……不好……”
他总算变回那个熟悉的、说话不流畅的蒋宏进,但时宇潇仍旧无奈:“你是别人嘛?”
两人估计都不想再和对方battle蒋宏进和英见画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于是都收了声。
时宇潇环视周围,目光所及别说其他建筑,连块砖都没有,只有这栋别墅高高耸立在这片荒地之上。
乡间气温本就不高,原本时宇潇只在走动之后感觉到一点热,可一阵夜风刮过,他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蒋宏进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泪,往他脸上复杂地扫了一眼:
“我想带你看后面的事,可是现在,有点后悔了……”
时宇潇这才意识到,现实世界发生了那么多重大事件,自己竟然一个字都没和蒋宏进提。
“宏进,我也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在这之前,我先问你——上一次你看到那个男人和我的脸长得一样,就变得很冷淡,直到刚才见面都是,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出乎意料的是,蒋宏进否认得很快,“完全没有,但我确实很难面对你。前阵子有一次,我感觉到你要来,心里特别抗拒,过了一会儿,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你也确实没来。”
果然上次没穿越是因为蒋宏进不想见他。
但对方没有讨厌自己就好办,时宇潇不啰嗦,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直言:“孟文涛是我舅舅。”
“……!”
“他一手策划夺走我父母性命的车祸,然后伙同我大伯和其他亲戚一起瓜分他们的财产,不管我的死活。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违法犯罪,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还组织性贿赂,受害者有男女未成年人,其中甚至……包括我堂妹,也就是我大伯的亲女儿……”
蒋宏进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良久才挤出一句:“那你……你……”
“我没事。”时宇潇摇摇头,“幸好早早离开了他们,否则我一定也……”
他止住话头,“总而言之,最近这段时间,我和妹妹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但是关于他策划车祸的证据还存在不足,而且就在今天,他畏罪潜逃了!”
听了他的话,蒋宏进震惊地喃喃道:“那就没错……我没记错!他真的是在害人!”
下一秒,他一把拽住时宇潇往别墅院子里跑,“你跟我来!我有证据!我有证据的!”
时宇潇不敢耽搁,乖乖跟着他,连穿墙都没有半点迟疑。
墙壁后面就是地下室,成年人相貌的蒋宏进依旧一身伤痕躺倒在地,看上去刚被折磨过。
这间地下室比先前那个环境要好一些,但布置依旧简陋,唯一的通风口也只有一扇小顶窗。
孟文涛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写完之后,举到眼前查看一遍,再神色亢奋地拿到蒋宏进面前。
“你看,我全部记下来了!这样就不会忘!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神经质的狂笑,像话剧演员那样语气夸张地说:“这么多年,他们是如何抛弃我的,我又是怎么报复,反击他们,全都写在日记本里!以后我要时不时拿出来细细品味,看看那些人是怎么被我夺走一切,又被我踩在脚下,万劫不复!!”
“……”
倒在地上的蒋宏进嘴角渗血,左眼也被打得一片青乌,已经睁不开了。
他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鸣音,听到这声音,男人将目光转向他,顷刻间,眼神中居然出现一丝丝温柔。
时宇潇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用力眨了眨眼,发现是真的。
“宏进……”
他居然如此亲昵地称呼他!
“宏进,还是你最好了,永远最听我的话,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俯下身,将虚弱的蒋宏进抱在怀里,用脸去蹭他毫无生气的、已然凹陷下去的脸庞。
“你竟然愿意主动辞职跟我走……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维持那种白天正常工作,夜里在我身下享受的生活呢……”
享受?时宇潇气得冷笑一声,如此折辱,何来享受?
“可是你不跟我走,又能去哪儿呢?你孤身一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埋头沉入蒋宏进细瘦的脖颈间,语气无比怜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恋人间的温存。
但下一秒,随着止不住抖动的双肩,画风迥然不同的怪笑闷闷地传来。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起头,声音就变得清晰且洪亮,整张脸上写满了令人作呕的快乐。
“你就算死了也没人发现!只能永远生活在地下,等着我来满足你的身体!”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勃然大怒,把怀中奄奄一息的人重重摔下,那片薄薄的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弹动两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叫啊……接着叫!你叫得真好听……叫!快叫啊!我最喜欢听你叫了!叫啊——!!”
“——畜生!”
癫狂的喊叫被一声咒骂打断——
蒋宏进牙齿紧咬,拼尽力气挤出的两个字,给了男人当头一棒。
男人一脸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俯视眼前遍体鳞伤的瘦小身躯。
但紧接着,这副千疮百孔的身体居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即使他的动作像定格动画那样迟缓,即使出于疼痛无法挺直腰板,他依然毫不迟疑地站定在男人面前,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胆小鬼,哈哈哈……懦夫。”
“除了躲起来拿别人泄愤,你还会干什么?……你得到的,远比普通人多得多,你明明已经过上了优渥的生活……偏不知足,非要沉浸在自己所谓的痛苦里,整天无病呻吟……不做正事,不对社会做贡献,不去帮助更多的人——呃——!!”
蒋宏进被一巴掌掀翻在地,男人愤怒地朝他咆哮:“你闭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
“那你经历过什么?!”蒋宏进像擂台上打不倒的拳击手那样,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提高音量质问道:“你是饿得只能吃地上的雪,还是穷得连灯都舍不得开?!”
“他们抛弃了我!他们只带走了孟莹莹,没有带我一起离开!我十岁……就一个人留在盛城……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孟文涛突然抬脚踹翻了书桌,上面的物品哐啷掉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时宇潇走过去,隔着屏障,看到飘到脚边的几张纸质文件,惊呆了。
这些全是伪造的商业合同!
与此同时,蒋宏进开口质问:“那你的亲戚……有人身伤害过你么?他们是打过你,骂过你,还是——”
他用力抿了抿嘴,才说出后面的话,“还是,像你对我这样……”
孟文涛脸上还带着怒火,眼神幽幽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吐出两个字来:
“没有。”
闻言,蒋宏进笑得弯下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和他当初在湖边,向吴芳芳坦白自己是同性恋时,一模一样。
“你笑什么!”
等笑不动了,蒋宏进才抬起头,不屑地看向男人。
“孟文涛,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不好笑吗?”
“……”
不好!
时宇潇暗呼一声,因为他看见男人的表情开始出离愤怒!
果然下一秒,疾风骤雨般的脚踢落在蒋宏进身上,男人一边还在疯狂咒骂。
“谁允许你评判我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评判我!你也配!你也配!!——”
到了后面,咒骂内容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你特么就是个撅着屁股给我艹的烂货!活该给我玩烂!见人!表子!”
一开始,蒋宏进还在隐忍,但很快他也开始毫无顾忌地回怼。
“那你呢?又厌弃我,又……又要艹我,你特么是不是犯贱?!……也对,你就是贱,对你父母不满意,但是表面上装得像个孝顺儿子,好哥哥,只会背地里拿不如你的人撒气……我要是你父母……我也不要你……不要你!!”
即使声音里全是化不开的疼痛,蒋宏进仍声嘶力竭地呼喊出这些话语。
他看上去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辱,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孟文涛——他是个人,他有尊严。而欺辱这样的他,恰恰反应了孟文涛自己就是个阴暗爬行的无耻小人。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
蒋宏进一定听过太多次孟文涛犯病,知道他的七寸在哪。果然,那人像被雷劈过一样,怔住不断重复着“不要我”。
时宇潇确定自己没看错,一向桀骜跋扈的孟文涛,居然开始眼眶泛红!而且比他想象中的速度要快地落下眼泪。
但他只对这种鳄鱼的眼泪感到恶心。
作为天之骄子的他,生活优渥,相貌出众,学业事业一帆风顺,就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除了打小缺失至亲的陪伴,生活没有亏待过他任何。
性格和心态的扭曲果然是与生俱来的,他的确可怜,但远没有达到需要“报复”的程度,更不至于非法监禁折磨一个无辜的人。
这个人就是天生坏种!
蒋宏进只有右眼能睁开,不知他看没看清孟文涛的眼泪,继续补刀:
“你现在……是孟总了,厉害得很,外面的人……知道你把一个男的关在地下室,整夜整夜……骑个不停吗?哈哈哈哈……他们知道你在一个男的身上……爽到表情都扭曲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
孟文涛疯了似的发出一声怒吼,像拳头击碎一大块玻璃那样刺耳。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蒋宏进还在说着什么,但在孟文涛疯狂的怒吼声下,站在屏障后面的时宇潇根本听不清楚。
“我不是!不是同性恋!是你把我传染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同性恋!——”
他又开始重复“不是”这两个字,同时转身在房间里搜寻着什么。
很快,他手里握上了目标物——
一根高尔夫球棍。
他拖着球棍走过来,和水泥地面摩擦出一道尖锐的声音。而蒋宏进像迎战那样,挣扎着直起身,却猝不及防咳出很大一口鲜血,把身前的地面染得红艳。
“嗬……嗬……”
两人都在张大嘴用力喘息,只不过状态截然不同——一人高举球棍,熟练地摆出击打高尔夫球的标准架势,而另一人却连站立都无法做到,只能双膝跪地,上身还在脱力般地前后摇晃。
“你……你别以为我不敢!”
今天的孟文涛真是令时宇潇大开眼界,不仅让人见识到恶魔的眼泪,还有恶魔的胆怯。
握住球棍的手明显在颤抖,由于攥得太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
“哈哈……”
蒋宏进嘶哑地笑了几声,嗓音破碎但口齿异常清晰地说:
“没有人爱你。”
整个时空凝滞了一秒,接着一声巨大的“砰”传来,瘦弱的身躯立刻翻倒在地!!
“你找死!!————”
他就是在找死!
在他说出“没有人爱你”这句话时,时宇潇清楚地看到他嘴角的一抹笑意。这一霎那,他终于明白为何蒋宏进今天变着法儿地往死里冒犯孟文涛。
一下一下的重击落下,他如同一条被不断摔打在案板上的鱼,反复小幅度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弹跳。
时宇潇好像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是肋骨吗?或者别的什么骨头?
这样的场景太惨烈,他立刻转身想捂住蒋宏进的眼睛,可意外发现,不知何时起,屏障后面竟只剩他一人!
暂时没空多想,他又回到第一次穿越时的状态,用拳头疯狂捶打屏障,嘶吼着喊停。
明明知道没用,可是,他没有办法就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蒋宏进被活活打死。
过了不知多久,孟文涛暂停动作,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已是通红。
他好像鬼啊,时宇潇不寒而栗,真的和鬼一样。
“宏进……”
担心也好,害怕也罢,即使知道无济于事,他依然喊了声他的名字,声音颤抖得不像样。
那人趴在地上,脸原本朝着反方向,先是食指动了动,然后,令时宇潇意想不到的场景发生了!
蒋宏进不仅朝他的方向转过头,甚至眼睛直直朝他看了过来!
他惊呆了!脑子里一下闪过一个想法——是巧合吗?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记起来,曾经有一次蒋宏进在即将昏迷之际,也曾将视线投向过他。
当时觉得只是凑巧罢了,然而当这样的“不可能”再次发生时,就意味着“必然”!
“宏进!宏进你看得见我!对不对!”
“坚持住!不要死!我想办法救你!”
时宇潇开始用肩膀撞击屏障,富有震感的“砰”声震得耳膜都在共振,反作用力下,肩膀处传来难以忍受的钝痛。
即便如此,他也未曾停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蒋宏进。他发现他哭了,嘴唇也在翕动着。
时宇潇这才停下来,趴在屏障上焦急地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不要撞……!”
这三个字像硬生生从伤口里迸裂出来,凄惨到几乎刺伤时宇潇的耳朵。
“刚刚不是还拗着脖子跟我犟?现在又说不要了?”
孟文涛以为在和他说话,于是一记又一记的重棍重新落下,蒋宏进再次口吐鲜血。
他咳得痛苦,却拼尽全身力气喊出几个字:
“甘南镇!西北边50公里!——”
这是蒋宏进从灵魂深处迸发的呼号!凄惨的,愤懑的,沾着眼泪与血水的!
下一秒,伴随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一切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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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80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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