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喻川为师鸿鸣出头的事后，程煦元担心喻川，想告诉她以后遇事不要那么冲动，人家五大三粗俩男的，她也倔着脾气往上冲，这次幸好是遇着俩怂包，要真遇着比她还强势脾气也燥的，吃亏的还是女孩子，但他发现自己没有立场。

但喻川不止一次告诉过他，少管她的事。

想到这，程煦元克制住了去找她的冲动，删掉了手机聊天框里斟酌再□□复修改的文字。

周六上午，运动会赛程进入尾声，只剩千米长跑和团体接力赛，程煦元早早到了场边，没敢多喝水，早饭在家没有食欲，被宋茗安逼着喝了些清淡的小米粥垫肚子。

他想着今天怎么能找机会委婉点提醒喻川一下，本来因为班长的事她心里就还有气，别再弄得像前几次一样不欢而散，结果直到他3000米比赛结束也没见喻川的人影。

比完赛的程煦元喘着粗气，鼻腔里火辣辣的痛，心里却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

什么嘛，不送水就不送水，连他比赛都不看。

这么想着眼圈居然红了，终点处一直等他的林金鑫以为是跑3000米跑到眼睛充血，差点没给吓死。

“不是，阿煦，你怎么双眼充血？没事吧？”

“……”

总不能说自己想哭，程煦元闭上眼睛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尽量压抑下心底突然泛起的一阵酸涩。

围过来的人里，有不少八班的同学，看见程煦元痛苦的闭着眼睛，忙说：“要不去校医室看看？”

“……”

林金鑫把手里的水拧开递给他，“别站着，我先扶你走走。”

鼻腔里像是有一团火焰再燃烧，烧的程煦元上不来气，一时半会说不出来话，他摆摆手，避开周围人搀扶自己的动作，也没接递过来水，喘着粗气走出人群，步伐踉跄。

而彼时的喻川，一早到校便被冉时依带到了年级组长的办公室里。

“高老师，这就是我们班喻川同学。”

这届高一的年级组长同时也是5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高文臣，“喻川同学，你好。”

高文臣这人挺特别。

常年的打扮就是上身一件灰色中山装，搭配一条黑裤子，脚上蹬着双手工布鞋，个子矮小，皮肤黝黑，鼻梁上一副眼镜又增了些书卷气，看起来正经又严肃，但整体诙谐的气质看上去很像……宋小宝。

所以每次身穿校服、个子高于一米六五的学生被他拎出来训话时，总是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弓着背，一副谦卑有礼的样子。

喻川点头回应，“高老师好。”

高文臣见面前的女生板着脸，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了，“你别紧张，叫你来不是什么因为你犯了什么错。”

喻川：“……”

她好像也不能说她不紧张。

早上喻川刚起床就收到冉时依的消息，没说什么事，只说到校后跟她去一趟年级组长办公室。

冉时依心细，怕小姑娘胡思乱想，提前告诉过喻川，虽然不知道高老师具体说什么事，但电话里听他口气不像有什么大事。

高文臣递过两张成绩单，冉时依和喻川一人一份，“这是八班的期中考试成绩。”

名单上，喻川赫然位于榜首。

喻川快速扫了眼总分和年级排名，分别是681，48，比起上次开学考，进步了二十多名。

“小冉老师，我知道咱们一中每一届八班都是卧虎藏龙，但你也没跟我说你班上有这么个好苗子啊。”

冉时依看了眼喻川，“高老师，您具体是指什么？”

“物理，你再好好看看她的物理成绩。”

冉时依低头，成绩单第一排物理二字下面——99。

只扣了一分。

冉时依补充，“喻川同学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

高文臣点点头，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喻同学，你知道你这一分为什么扣吗？”

喻川认真回想，考物理那天，她照常按部就班进行解题，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整张试卷的作答，现在想来，当时的确没有遇到毫无头绪的难题，拿满分也不是不可能。

“我猜……是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分被扣了。”

最后进行受力分析那个题，时间有限，喻川把思路理清之后快速作答，最后进行计算时，赶在最后一分钟得出答案，甚至来不及二次验算，在那样的情况下，喻川试卷上套完公式直接给出答案，省略了中间步骤。

高文臣食指敲桌，满意点头：“对咯！”

说完从桌上找出喻川的答题卡，“我不是教物理的，所以找物理组的老师问过了，你那被扣的一分就是步骤分。”

喻川接过答题卡，因为一中阅卷是电子批阅，所以答题卡上并没有红笔修改痕迹，她翻过背面，却在最后一道大题的框里看见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和一个“-1”。

喻川：“……”

高文臣语重心长，“你们常老师说了，你平时不是个粗心大意偷工减料的孩子，这么写肯定是因为考试时间不够了。”

喻川点点头，“嗯。”

“但是你说，这可不可惜？！！”和反问句尾调一起上扬的还有高文臣的音量，前后反差大到喻川差点没反应过来。

喻川没说话，高文臣当她懊悔不已。

“丁一你认识吗？他是你们这一届搞物理竞赛的同学，我们年级物理考这个分数的，除了丁一，你是唯一一个。”

喻川继续点头，表示知道了，脸上没有喜悦之情，也没有居功自傲的得意，平静的像一摊死水，弄得高文臣也有点看不懂这个小姑娘了。

还是作为班主任的冉时依多少了解喻川的性子，站出来替她说话，“高老师，您叫喻川来是有别的事吗？”

高文臣抬起水杯，吹了口表面的茶叶，“一中出题是有难度的，我们一致认为能考这样分数的同学在物理方面是有一定天赋的，所以想问问喻川同学，你想不想试试学科竞赛？”

没等冉时依替她回答这个问题，喻川淡淡开口：“高老师，我没这个打算。”

高文臣放下杯子，摆摆手，“小喻同学，你先别急着拒绝，走竞赛这条路是不容易，也会很辛苦，但是保送名校的机会也大，我们学校有专门负责竞赛的老师和课程，你既然来了一中就该对学校、对老师、对自己有信心，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喻川没有沉醉在他规划的美好未来里，清醒道：“高老师，我正儿八经开始努力学习是从初二下学期开始的，在此之前我就是班级中游水平，更别说接触竞赛训练。”

确定高文臣在认真听她讲话，她继续道：“我可能在物理方面是有那么点小天赋，但我不觉得这足以支撑我走竞赛的路。我的努力第一次被认可是中考，再然后就是到一中的两次考试，被认可的背后，是我怕开学赶不上一中老师上课进度提前报辅导班上课，坚持每天刷题到凌晨，坚持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背单词练英语听力，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只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别的，我不打算考虑。”

喻川说完这一大段话后，办公室陷入了沉默。

两位老师的目光落在喻川身上，好半晌，高文臣和冉时依相视一笑。

高文臣满意点头，“你这个同学，很不错嘛。”

看上去是个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小姑娘，实则对自己有着极清醒的认知，遇事不卑不亢，敢于坚持和表达自己。

“你文理分科是选理科吧？”

“嗯。”

“八班作为艺体特长班，以后大概率会是个文科班，那你就得重新分班，继续保持这个学习劲头，成绩进入年级前20%，高二分班，我作保给你调去一班。”

“大概率是文科班……那八班是理科班的概率剩多少？”

高文臣被她问懵：“嗯？什么意思？”

一旁的冉时依听懂了，没忍住嗤笑出声。

喻川看向冉时依，她脸上挂着喻川熟悉的温柔笑意，此刻还带了几分骄傲，似是看透了喻川不喜交际，不愿进入一个新班级磨合的想法，冉时依冲她点头，带着鼓励和肯定。

喻川回答高文臣：“没什么，谢谢高老师。”

离开高文臣办公室，喻川低头找成绩单上李思圆的名字，冉时依以为她在看自己的各科成绩，抽过她手里的成绩单，“运动会还没结束，先不操心学习的事。”

“……”

眼看那张薄薄的A4纸被冉时依对折放进包里，喻川开口争取再看一眼的机会，“小班，我想替李思圆……”

冉时依打断：“成绩出来的事你就当不知道，同学们知道的话，今天运动会还有明天周末可能都不会过得太开心。”

也是，圆圆这两天玩得确实很开心，不急在一时。

喻川：“好。”

运动会还没结束，两人并肩往操场上走。

“喻川，现在跟班里同学相处是不是比开学那会好些了？”

“嗯。”

李思圆和师鸿鸣干什么事都把她带着，班上同学对她还保持一定安全距离，但不再刻意疏远，同桌程煦元是个话痨，每天话不带停，这些她都适应了。

卸下班主任光环，冉时依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跟她闲聊，“你跟我本科时候的一个室友很像，因为外表高冷，加上话少不爱笑，所以让身边人产生一种很难相处的错觉，但这些都只是一时的问题，日久见人心，在八班是这样，以后你到了新的集体里，也是这样。”

喻川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小班，我并不是害怕认识新的人，只是觉得很多人和事处理起来……很累。”

“但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这一切无法避免，对吗？”

“嗯。”

“喻川，做好你自己该做的，至于其他的，不管好与坏，都试着坦然接受，跟你分享我的座右铭吧，‘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

喻川在心里默念了遍这句话，“凡事发生，必有利于我”，可是杨念慈那样的人出现在她生命里有什么好的，她只觉得恶心和不甘。

但面对如此温柔美丽的老师，喻川还是礼貌道谢喝下这碗毒鸡汤：“冉老师，谢谢你。”

冉时依摇摇头，侧头看她，“喻川，我借此机会跟你道个歉吧。”

喻川：“啊？”

“让你当班长的事。”

“……”

“最开始对你了解不多，我以为你不擅长社交，只会埋头学习，不擅长表达自己，所以没人愿意竞选班长的时候，我头脑一热便拍板决定你来当班长，觉得这是帮助你融入集体的好办法。”

喻川知道她让自己当班长的用意，但：“不是程煦元吗？”

程煦元说的，是他向冉时依提的建议。

冉时依稍愣，以为喻川说的是程煦元当班长的事，“程煦元？我最开始确实是想让他继续当班长，找过他两次，他都没同意，我也没想到那天班会课上居然没人愿意竞选班长，正好看见当时坐在他后面的你，我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你当班长的想法。”

喻川：“……”

所以一开始程煦元说的是真的，他并不知道喻川为什么会成为班长，可那天他为什么又要背下这口黑锅？

到了操场，高一年级某个班的班主任叫住冉时依，“冉老师。”

“马老师。”

喻川朝那位老师问好，“老师好。”

“诶，你好。”

喻川指了指八班大本营的方向，先撤为敬，“小班，我先过去了。”

“好。”

喻川转身离开，还能听见身后两位老师的互相吹捧。

“冉老师，项目还没比完，你们八班团体总分已经锁定第一了，恭喜啊！”

“哎哟，谢谢您，这说的我多不好意思，我们八班那么多体育生，这要不是第一我就该去给领导做思想检讨了。”

“哈哈哈哈哈。”

……

4*100接力赛就快开始了，各班的人都聚集各班大本营准备一会给运动员们加油打气。

李思圆和师鸿鸣盘腿坐在足球场上，远远见喻川就开始招手。

“川川！小班找你什么事？”

喻川想起冉时依的话，不想影响大家看比赛的心情，随便找了个理由，“她让我安排其他几个班委一起把大本营的物资搬回教室。”

李思圆回头看了眼大本营四周的桌椅板凳，巨大的遮阳伞，以及零散的巧克力糖果，成箱的水和饮料，倒吸了口气，“放心啊，一会我们帮你。”

喻川笑：“行，够义气。”

喻川在李思圆旁边坐下，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程煦元呢？他……三千米比完了？”

李思圆：“啊？你说谁？”

“程煦元。”

李思圆表情挪揄，“你今天很奇怪哦～”

喻川被她盯得有些心虚，从她怀里抓过薯片，“我找他有事。”

“哦～”

喻川义正言辞：“真有事。”

李思圆收了八卦的心，把手里剩下的薯片塞进嘴里，“好吧，程煦元大概十分钟前就跑完三千了，然后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

李思圆反手薅过师鸿鸣的包，从里面挑了包新口味的薯片，“学校医务室。”

喻川忙俯身凑近李思圆，追问：“他受伤了？”

“好像是三千米跑猛了，我听他们说程煦元跑完双眼充血。”

喻川震惊，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咳……充血？！！”

李思圆还没见过喻川有过那么大反应，抬手给她拍背顺气，“别慌别慌，好像是这样，我也不确定，当时围上去的人太多了，我和师师没挤进去，都是听他们说的。”

喻川把薯片塞还给李思圆，准备起身，“我去看看。”

李思圆抓住她的校服，“不是，程煦元比赛受伤你那么着急干嘛？”

喻川难得心虚，“他三千米比赛是我替他报的名。”

“啊？”

“回头再说，我先去看看。”

李思圆揪着她衣角不放，“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林四金……”

李思圆抬手指向操场某个角落，“你看那，林四金已经回来了，说不定程煦元没什么大事。”

喻川扭头看，“那我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