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热辣滚烫

奥兰老实待在客厅,嘴唇抿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双手来来回回拨弄三角桌上的双爱心沙漏玩,满怀好奇地注视着沙子的落落落。地毯上的水渍已干了。

热油倒了瓷碗的三分之二,清清润润的黄色,碗底沉了些磕碜的黑灰色小杂质。

周楠扔开爱心沙漏,递出一只手,指着瓷碗,提醒道:“请。小心烫。”

奥兰致谢点点头,两只手一拍,牢牢捧住烫碗,哈出一口气,餍足地叹谓道:“真温暖啊,热滚滚的,是我想要的。”

把碗凑到嘴边,奥兰望着凝着的丝滑热油,这才想到了要客气客气,于是笑不露齿地抬头问:“样子像是价值不菲的琥珀,勾起了我的食欲。您呢?您要来一口吗?”

“不必了,我暖和的像在火山口上搬砖,不想再出一滴汗。”周楠故作闲适地翘起一条长腿,手指夹着一根燃烧的烟晃。

“我看截然相反,您像是在雪山顶睡大觉,怀里还搂着雪人宝宝。”

“请慢用。有必要提醒您小心点,别淹死了,跟小小的米粒相比,它们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我可不会救您。”周楠疏离道。

奥兰点点头,像个害羞的姑娘笑了笑,咕噜咕噜地大口猛喝,眼珠子一直翻着与周楠对视。

祂的喉咙有一节连一节的皱纹,灌油时,它们都在动,就像蚯蚓发黑的体节延长。

祂津津有味地喝完了,恋恋不舍地舔舔积了油的碗边;感到油腻的应该只有不动声色窥探祂的周楠。

奥兰放下尚有高温的碗,擦擦嘴边的油光,有感而发道:“这才是真正活了。”

周楠嗦了最后一口烟,喉咙里含着一口热油似的说:“还有不少,我去给您取?”

奥兰立即期待地接话:“谢谢!”

周楠捞起地毯上的油锅,要走时,身躯僵硬地一顿,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看着祂说:“我再问一遍,您真的还需要吗?”

“是的,我很需要您为我做些什么。”奥兰把发黑的嘴角翘起。

周楠带着火气,重返厨房。

油烧开了,他胡思乱想着又盯了五分钟,醒了神后,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往油锅中探,

立即,眩晕和沉醉的热气嘭地袭来。他及时刹车,收走了欲试的手指。

这是真的油,刚才的也是真的油,都是能把人烫掉一层皮的热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厨房的劳务工都在警觉地关注他,神情好奇又惊恐,还隐隐期待他用这锅热油洗头。

洗发水不必担心,可用大瓶子的菲玛斯洗洁精代替,它去油能力是一流的。因为此,连接费斯山庄的地下水道没一只膘肥体壮的老鼠。

周楠不太喜欢被人看好戏地注视,尤其是现在,他感觉在这里做炸弹都比烧一锅热油自然,虽然这里是厨房。

他随意东张西望,要抓洋葱的手一拐,往油锅里丢了两粒精盐和八十多个小米椒,装成在做菜的忙碌样子。

呛人的烟气蹭得冒出!周楠被辣气熏得泪水磅礴,浑身冒汗,急忙转去狂拉风箱式的木制抽油烟机。

“他在做什么?”火爆的厨师长用漏勺捶打锅底,压着嗓子问负责炉灶的。

炉灶的瞅了一眼周楠,小声对厨师长嘀咕:“做炸弹,这个月他是第八十个了。他炸还是炸他,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您问我时看了一眼。”

“……看着挺像回事的,祝他成功。”

“啊啊啊!”传菜的紧急从后门滑着入门,在浓烟里极速一个刹车,摇甩着一张张菜单,比着手指,喊:“厨师长,张嘴喊饿的客人又多了!”

“好!干活!”厨师长干咳一声,迅速哑着嗓子发出快速行动的号令。

厨房里匆匆忙忙响起敲打的碎音,忙碌的人没功夫搭理自杀或是杀他的人。

熄了火,周楠用滤网捞尽炸焦的小米椒,瞅着东奔西跑的工作人,偷摸地折了下腰,顺手牵了块嫩牛排和一朵胡姬花。

腮帮子动着,他端着油锅,从厨房走回208房间。冒起一身汗,不是热汗而是冷汗。

“奥兰。”周楠在奥兰背后喊。

奥兰换了位置,正在阳台坐得笔直,仰望惨淡渺小的月亮。手边是一本摊到最后一页的百科全书和一盏黄铜烛台。

歪歪斜斜的光晕圈住了祂的半幅身躯,让祂看起来没那么丑了,但无疑是更怪了,就像个凿壁偷光,偷学人类知识的地底骸骨。

驱动轮椅转过身,奥兰招招手,有些感慨地说:“我看到月亮了,这是我第一次见。”

祂露出月亮般皎洁的笑,真的,能这么形容,发至心灵,坦率诚恳,是的那种追求浪漫的孩童的笑容,在这种丑陋的脸上并不违和。

一忽儿,月亮被黑烟吞噬,奥兰见到了,笑容不改,咕唧道:“月亮消失我也是第一次见。您不是,可爱的人,只有您不是。”

周楠察觉出奥兰的怪异了,再觉察不出来,那他真是心与眼与鼻上下一瞎了。

而出乎预料,他被这两句简单又不解的话打动了,但他不敢也不会与奥兰秉烛夜谈,问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因为他不喜欢朝令夕改,他明日必须要带奥兰走。

伤感迅速强势压下去,恼怒则泛上心尖,他开始责怪奥兰是个会耍心眼的难缠鬼,才会吐出这种糊涂不明的话语。

一丁点火气遇到油,就会酿成大祸,尤其周楠手里的还是一大锅热油。

周楠不受控制般地举起手,手脖子一转再一抖,一锅热油哗得泼到奥兰身上!

砰砰砰砰!

事先声明,这绝对不是他的常态,也不是他想做的;能够这么说——他是被操纵的,因为他在连一串泼油的动作中,都是吃惊大于气怒的。

但事情已不可挽回了,泼出去的油跟水一样,都收不回来。

周楠的鼻腔充斥着咋咋呼呼的油味。在泼油的某个瞬间,他才辨认出,这一桶油是葵花籽油。

他也被溅到了,捋起袖子的手臂上最多,雪白渗汗的脸颊上也溅了不少,粉红色的烫伤烂皮呈点状分布。

然而,这在奥兰所遭受到的灾难面前不值一提。

周楠的脑子一片空白,木然地望着奥兰,锅没松手,悬下的热锅黑锅底正烫着他的小腿。

热油恰似被原配周楠造出来的小三,在奥兰身上流淌,任是谁都难以将这一对儿难解难分的热侣分开。

哔哔啵啵,噼里啪啦,热热闹闹的,头顶到断腿铺出来一条油路。竹编坐垫被烫黑,铁锈也被烫得剥落了几片。

而任何人预想的奥兰大喊大叫的悲惨情况没有发生。祂只是微微动了动脖子,目光炯炯地望着周楠,两颗黑眼珠子显得格外灿烂光明——绝对是被油泡的了。

肉眼可见,油光唰地积了祂满身,但油的热气也立即丧失殆尽,仿佛热油泼到的不是**凡胎,而是一座万年冰雕。

厚厚的长发吸的油最多,可三秒过完,已没有油从发尾滑落。热滚滚的油已凝成坚硬的固态。奥兰说得没错,祂的确挺冷的。油光残存着,更显幽邃。

虽然奥兰毫发无伤,但也惨不忍睹,成了被白蜡封住的木乃伊,无可奈何地坐在邋遢的轮椅上。

周楠冷静地接受了目前的局面,也不打算将罪责推卸给一些虚无的东西。他承认被控制,但不会对别的人承认。

他低低身子抱了抱奥兰,歉疚地说:“抱歉,手滑了。看您无大碍,我由衷为您高兴。”

奥兰拿油乎乎的手拍拍周楠瘦薄的后背,谅解道:“没关系,正合我意。”

“您还需要吗?那边——我是说厨房还有。”周楠松开祂问。

“不需要了,足够了。锅里还有点,够我喝的了……哦!不,您不要替我忙活,请把锅放下,余下的我能自己来。”

“好。”油锅放到轮椅边,周楠一瘸一拐地坐在沙发上,搓着发红的双手手心。

奥兰拆下高尔夫球杆似的左腿,笨手笨脚地捞起锅,举着锅把,倾倒所剩无几的热油入嘴。

祂喜悦地叹谓一声:“辣!”

最后一丢丢油吞吃殆尽,祂推着轮椅到周楠的侧边,变魔术似的,脖颈的肉抽缩着,从嘴里呕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冰块。冰块裹满了厚厚的油渣,构造绝妙,人的肚子肯定不能造出这种奇货。

祂神态自若地抱歉地笑笑,揉揉肚子,说了句消化不良,把油腻腻的冰块撂进了垃圾桶。

周楠也没大惊小怪,虽然他看冰块的第一眼的眼神发直。

紧接着,奥兰推推轮椅,说:“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周楠,我想要先洗洗澡。”

“我帮您。”周楠向祂空荡荡的裤腿,认为祂无法应付浴室。

“还不行。我的先生,我暂时还无法控制自己。”奥兰意味深长地说,掉转车头和快支撑不住的人头往淋浴间赶去。

周楠注视奥兰瘦骨嶙峋的身影消失在门框一条缝内,连同粗重的轮椅。

哐哐两声,一声是门关,一声是什么重物落地。

再之后,他听到奥兰喊什么壳子真不结实之类的,断断续续的。

他没有管,一点也不在意壳子是不是脑壳子,不由自主地开始了不甚清晰的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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