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三日·二:激情生物

一百多米处是浔东和潭钚,俩人寻了一处较为平滑的陡坡,正做着动作截然相反的早操,时而会掏出一把突击枪,给贸然冲来的敌人放个威胁的信号。

浔东半抱怨半庆幸道:“吁——这场仗打得真和平。”

“一切都是由选择决定的。”潭钚伸展着腰回答,扭头粲然一笑。

周楠和原笙在这个时候来到浔东和潭钚跟前。周楠在前,厚底长靴踩着被压实的雪路,呼出白汽问:“潭钚,在东南角的侧碛垄,发现一朵鲜艳的花。它很怪,生长着,沾了魔法的气息。您来判定,它是大美雪山的造物,还是盾冬教会的入侵?”

“呃……啊……它是大美的孩子吧。”潭钚的反应怪极了,早操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下,小脸惨白,精神萎靡、茫然无措地望着静中生乱的山顶,仿佛她听到的不是周楠发现一朵花,而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美人。

浔东紧咬着牙口,瞅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咽下疑惑,对两人说:“你们要是来看热闹的,请回去。我是在请求活人支援,不是在请求僵尸添乱。敌人上来的有点多,单靠我和潭钚两个人快守不住。”

原笙说:“你们很轻松。”

“只是看上去,”浔东抬着染着白霜的眉毛说。“再说了,请求兵力支援是我的权利。你批不批,我高傲的指挥官?”

“请求驳回,守不住就丢掉。”周楠往雪地上松懈一坐,防水布材质的裤子发出呼啦呼啦声,“我们的职责不是守这座雪山。”

浔东揉着手腕问:“你有什么安排?事情又有了什么转机?”

“舰员们干劲十足,沙子堆满了三个大仓库。唐先生也给力。预计唐吉坷德号只需要四五天就能起飞。我打算把战线收缩,撤到地岬处,守住山顶的基面,那有瞭望台,也铸好了坚冰壕沟。‘狗不理小队’来了,我得优先保魔法师——也就是你我这群混账。”

浔东哈哈大笑,一口答应了下来,开始聊责任,混账们的责任。浔东认为责任是罪过的一种,担责任的人是在人世间受苦的人,等责任担得够多了,受苦的人担不下去了,就能成神了。

天寒地冻的,周楠犯起了困。他不认同浔东东拼西凑出来的歪理,但也不至于反驳,他想聊一些轻松的,能让人热起来的。

原笙懂得周楠,有眼色地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汽车的方向盘放在左边?”

但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妥当,没有人会着重关注。祂成功的冷了场,周楠和浔东陷入了无所事事的沉思中,然后他俩默然地互望了一眼,对睁着大眼睛渴望知识的原笙天马行空地编了个跟猪会飞一样离谱的故事。

“那朵花……”在一旁发呆很久潭钚突然凑上来,迟疑地说。

“什么?”

“你们见到的那朵花,鲜艳的红花,在什么地方?”

周楠眯着眼说:“我没说是红花。”

潭钚浅笑着,不慌不忙道:“你说了,最起码让我认为是红花了。”

周楠扬扬眉,放过了花红不红的问题,继续追究着问:“潭钚,半个小时前,我们在聊这个。您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问?这朵花有何特殊的,需要您如此考量?”

“没什么大不了的!愣神!对!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我是在愣神,愣神是美人的特性。睡美人,她就是最有名的愣神美人,愣得时间长到众人都以为她是在睡觉!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荒谬的事吗?!”

“没有了。”浔东懒洋洋地帮腔道。

“花在什么地方?”潭钚急匆匆地问,望眼欲穿地仰视雪山顶。

浔东也察觉到潭钚有些不对劲了,转折手心的刀问:“潭钚,你要做什么?”

“快告诉我,求您了。”潭钚对着周楠和原笙来回看。

原笙跟瞎了眼一样无动于衷。周楠比较仁慈,受不了潭钚哀伤的祈求,朝上指了个方位。他看了眼原笙,说:“东南角侧碛垄的内坡。它大的惊人,赛过两头成年大象,属实是一朵非同寻常的奇葩。”

“你到底要做什么?”浔东追着问。

“我想要给它点颜色……瞧瞧。它还不够鲜艳。”潭钚劫走一辆雪地摩托,冒失地冲了出去,一忽儿没了身影。

潭钚走后,浔东与周楠对了几句话,响应周楠刚才所说的安排,翘掉了守了三天的窄道,拖拽着帐篷、枪械、火柴等用具,往唐吉坷德号上走。

他心里想着去最火气旺盛的厨房暖暖身子,再叫上一两个有手有脚的老大叔,喝着放了七块方糖的热可可,打一阵子扑克牌,但他登了几步,追忆着潭钚消失于眼前的那奔放的身影,一些难以言说的预感来袭。

他摸摸胸口别的废弃传呼机,知道他得去追一追这不太对劲的姑娘了。北地政权的科技过于高明,这对赏金猎人而言不是太好的事,一些小玩意——传呼机之类的,他们揣兜里没两天,粉碎的都能熬一锅粥了。魔法和科技都受限,浔东难以联系上潭钚,他就有些悬着心。

“我是受苦受难的耶稣,担负着莫名其妙的责任。我会成神,就在一颗崭新的恒星闪亮之际。”

浔东头疼地打气完,把双手收拢着放在嘴边,朝又寻到了一辆雪地摩托车的周楠呼喊:“周,我会晚点回去,记得给我留一扇门!”

周楠在惨白的光中举起一条修长的手臂,对他做了个打响指的手势。

“你了解潭钚吗?咱们神秘的灰太子。”周楠问与他并驾齐驱的原笙。

原笙单手驾驶着雪地摩托,偏转车身画出一道曲线,差十公分就撞上周楠了。祂朝周楠比了个拇指,佯笑道:“她是个坚定的女人。”

“继续。”

“没了。”原笙说,“对逝去的细节的了解和人格的精准把控,是我难以理解、逾越的自然属性。我不是有能力的人。”

“有长进。你别谦虚,我和浔东也不知道方向盘为什么在左边,还有我们身边的人的皮囊下的真实特征。我记住了,你对她的评价——坚定的女人,对拼凑出完整的潭钚很有价值。”周楠的双手用力一别,摩托车头顶暴力地撞开原笙。

“你呢,你认为她是什么人?”

“她说了——她是睡美人。”周楠动人心弦地笑,像个捉弄人的单纯孩子。

*

凡图不愧是连赢潭钚三场的最佳选手。她与西伺联手,昨日忙活到深夜才停歇,收获了颇丰的战果。

两位杀人恶魔跟浔东和潭钚一样,清早闲着无事,便堆了三座十米高的雪人来庆祝。

单用白雪造不出来这等庞然大物,雪人的馅料丰富,肚子囊了不少填充物。主要的“夹心”是昨日击杀留下的尸骸。人与人的关系,在这个时候紧密得过分。

凡图喘了口气,挥舞红把手的铁锹,插向一座最大最肥的雪人的壮硕臀部。这个雪人专门被凡图挂了一串人脑袋做成的宝石项链,与西伺脖子串的红枣模样相似。

“嗳,西伺,像不像你?”凡图捉弄地问。

“缺了一套可爱的生殖器官,小姑娘。”西伺叉着腰擦擦热汗,吹了个口哨。

“战斗二字的同义字家族里应该有团结。瞧瞧你们这两位,关系越发打得火热,活儿也干得越发熟练了。”周楠调转雪地摩托车,把对浔东的部署安排,一一再对凡图和西伺讲了一遍。

“雪被铲起来可不好,”原笙撇撇嘴,嘟囔了一句,接着问周楠:“接下来去哪?”

“向下,绕个圈,再探探盾冬教会的营地。”

*

潭钚不知道为何要去找一朵花,即使那朵花大的赛过两头大象,是大美雪山的唯一的一朵花。

她是个鲁莽的呆瓜,天底下再也不会有她这样呆的人了,冒着寒风,顶着冰雪,双脚快冻成了两根硬邦邦的高跷。她想过无数次放弃,但步履从没停下来一秒钟。

她只能把她的行动归结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很多人都是被心血来潮害死的,但应该也有很多人被心血来潮拯救。被拯救的人中,一定包括被害死的人。

得知这朵花的存在,她最先感觉到的是一股嫉妒,嫉妒的力量拧成鞭子,抽打着她、驱使她去的。

嫉妒是出色的、促使人干某件傻事的力量,她一直都懂得,也擅于在灰太子的领域内利用,但她自身所真正感受到的这么强烈的嫉妒,还是第一次。

她有些惶恐,因为在她看来,毫无准备的第一次总是很糟糕。她的嫉妒中并没有多少期待,那更糟糕了。

她主要是嫉妒本来是独一无二的两件事物合起伙来过日子了。她挚诚尊重的坟墓——大美雪山,不应该接受一朵花的美意啊,同时,那么美丽的花,你为何要自甘下贱,甘心沦为坟墓的一环?

花啊,你是想向谁的葬礼,贡献你的美?

花与坟墓,多么不相称。

大美雪山不会有花,这种破例,她绝不允许。她嫉妒坟墓,也嫉妒花,或许她是嫉妒一种陪伴的关系,明明是在她自以为掌控的领地里,偏偏发生了这样失控的事。

摸索到东南角的侧崖,雪地摩托卡在壕沟里,难以再上去。潭钚回头看清晰可辨的车辙,丢下运行工具,佩戴上图像增强目镜,攥住脖子上挂的圣母画像的暖手宝,东南西北地到处望。

她向前走,不停歇,翻过一座孤寂的小雪峰,来到个静谧澄澈的雪山谷地。在她跨过一座岩石时,一只濒死的狗绊倒了她。

她栽倒在地,高筒靴别进了岩石沟里,双脚的链子甩动着,勾住了这条被砍成鱼鳞状的狗脖子上。

这条狗能存在,甚至是还活着,堪称是个奇迹。它似是个被缝补过度的狗玩偶,头是库瓦兹犬的,身躯是藏獒和泰迪熊拼凑的,四条腿有四种花色和长度,尾巴可能不是从狗身上捡来的,黄黑色夹杂,钢鞭一样。

“该死的,我的脚链子不是用来拴你的脖子的!”潭钚坐倒在松软的雪地,双手双脚齐上阵,费事地将铁链子从狗脖子上半扯着取下来。腥臭的碎肉蹭满了她的手套。狗血是半凝固的液体,在雪地上滑出几个大大的感叹号。

“呜呜呜……”杂种狗的左眼珠子发着绿色的光,如个大风车旋转不停,凝视到潭钚的面容,遽然停下。

潭钚听懂了它呜呜呜的意思,不是她的本领强,而是背后操纵狗的魔法能力。她最多只认为这条狗是在哭泣。

“啊!我知道你是盾冬教会的走狗。啊,我当然知道你快死了。不,你应该早就死了,是哪个粗心的傻瓜把你漏下了?你说是我?怎么会是我呢?”

“什么?你要我不要重复你的话?我应该做我该做的事?好好好,该死的小狗,可怜的东西,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说要我叛变,雪山的统摄权交给你们一群狗?作为回报,你将赦免我所有的罪?哇哦,狗东西,你的消息真灵通。精准地找上我,算你们厉害了。不过,对于你所言一事,我甚觉可笑。”

“我根本没有罪……我知道……我知道自由不全属于我……嗯哼,赦免只是走个流程……你当然冒犯我了!”

“我说了我知道,你是不是冻成一条傻狗了?……闭嘴,我是去死的,不是送你去死的!你指使不动我!可怜的宝贝,噢……你活不了三秒了。”

潭钚轻轻一掌拍在狗的左眼上,涂着丹红指甲油的指甲撑破手套。卡进狗头骨里。她仰着头,流着洁净的泪水,掠夺殆尽附在狗身上的魔法能量。

*

山脚下,狗不理小队中的一人从三角桌上滚下来,吐血倒地,懊丧又震惊道:“那叫潭钚的丫头能夺走我的魔法!!!妈妈呀,她比冰窟窿更冷!”

“她不仅能夺走你的魔法,还能赋予你魔法。她可是魔法界的灰太子。唯一被称作太子的嘛,总要有点拿的出手的厉害。下次记得——别摸她、别看她、别玩弄她。”

华珂坐在一把老旧的圈椅里,时髦的苹果绿毛绒上衣敞开,一边低首垂目地叼着粗糙的烟斗发困,一边拉着破风箱,烘烤花生和冷面包吃。

等了好半天,冒浓烟了,华珂摇摇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尝了一口烤花生。呸呸呸,他吐了三下——吃这东西不如吃骨灰了,兴许还更有嚼头。

“喂喂,库瓦兹犬,别装死,左手边的西瓜煤灰味的瓜子递给我。往左!别碰到我的‘晴天周’泥巴人偶了!!小心点!对对对,方向对了,再往上伸一伸……”

华珂接住“晴天周”娃娃,爱不释手地把玩几分钟,贪恋地吻了五下。

“晚安,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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