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镜湖下的暗流

暴雨之后的周一,祝余没有来上学。

常溪亭盯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只觉得那一片空白刺眼得厉害。

课桌收拾得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空置的椅面上,浮尘安静地飞舞,却无法驱散常溪亭心头那团湿冷的阴霾。

她尝试给祝余发了一条短信,简单的三个字:“怎么了?”

石沉大海。

整整三天,那个座位始终空着。常溪亭感觉自己像一艘失去航标的船,在焦躁不安的海面上徒劳打转。

她甚至在下课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教师办公室门口,想从老师那里打听点什么,却又在抬手敲门的前一刻退缩了——她以什么立场去问?

第三天下午,就在常溪亭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去那条老街深处看看时,祝余回来了。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声响。脸色是一种被过度漂洗后的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更加空荡,好像这三天里,她又无声地消瘦了一圈。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疲惫的沉郁,而是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光滑,冰冷,映不出任何情绪,也隔绝了所有探询的目光。

她没有看任何人,包括在她进门瞬间就猛地抬起头的常溪亭。

她只是安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动作机械而准确,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人偶。

常溪亭所有到了嘴边的问话,都被那堵无形的、冰冷的墙挡了回来。

她看着祝余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看着她放在桌面上、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放学后,图书馆角落。

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滞。常溪亭几次想开口,都被祝余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请勿靠近”的气息逼退。她只能像往常一样,拿出自己的数学笔记,推到祝余面前。动作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祝余接过,目光落在黑色的封皮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才轻轻翻开。她的指尖冰凉,翻动书页时没有一丝颤动。

“上次讲到的地方,我做了标注。”常溪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她指着笔记上一处用红笔略微圈出的部分,“这里,有几个类似的题型,我……顺手整理了一下。”

那何止是顺手整理。那是常溪亭在这心神不宁的三天里,翻遍了好几本辅导书,精心挑选出的、由浅入深、最适合巩固基础的拓展练习题。她甚至还在每道题下面,用比平时工整许多的字迹,写下了关键的思路提示。

祝余的视线扫过那些新增的字迹,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对这份过于“顺手”的用心发表任何看法。她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像在念一个与己无关的台词。

然后,她便低下头,拿起笔,开始演算。她的姿态很专注,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那些数字与符号的世界里,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泄露出一丝勉力维持的痕迹。

常溪亭坐在对面,却无法像她一样投入。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祝余低垂的眉眼,掠过她纤细脆弱的脖颈,最后停留在她正在书写的手上。

那只手,很稳,一笔一划,字迹依旧清秀工整。但常溪亭却莫名想起了三天前的雨夜,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剧烈颤抖的手。

冰面之下,是未曾停止涌动的暗流。

眼前的平静,更像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精疲力尽的休憩,或者是一种……更深的、将一切隐藏起来的伪装。

常溪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宁愿祝余像那天晚上一样崩溃,至少那是一种宣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那片平静的冰面之下,独自承受着足以摧毁一切的低温与压力。

她伸出手,将一瓶还带着温热的功能饮料推到祝余手边——这是她今天跑了好几家便利店才找到的,据说能补充能量。

“热的。”她只说了一句。

祝余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碰那瓶饮料,只是几不可闻地又说了声:“谢谢。”

常溪亭收回手,指甲无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道裂痕或许曾经短暂地敞开,让她窥见了内里的汹涌,但现在,它被更厚、更冷的冰层封住了。

祝余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在她周围筑起了更高的围墙。

而她,这个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翻越围墙的闯入者,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墙内的世界,是她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严寒。

她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守在这堵冰墙之外,笨拙地,一遍遍地,试图传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即使那暖意,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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