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14)

关于秦阿姨为什么跳楼自杀的原因街区里众说纷纭,大家都只凭猜测而妄下断论,实际却半点可靠的证据都没有。

这件事成为了街区的热门话题,走到哪都能听见有人议论。

“你们知道辛老师媳妇为什么跳楼?我听说是得了病,那病叫什么来着?反正是神经上的病,治不好的。”

“你说小秦得了神经病啊?意思是她疯了呗?”

“疯什么疯?她就是晾衣服的时候没注意,一个不小心坠下去了,哎呦,都是命,可怜俩孩子那么小就没妈了。”

“才不是呢!小秦啊是偷人被发现了没脸面对辛老师和孩子们才跳楼的!”

“什么?小秦看起来文文气气的,竟做出偷人的事儿?不能够吧?”

“不对吧,我听他们楼里的老胡说是辛老师在外面有女人被小秦发现了,一下子想不开就跳下来了!”

“辛老师外面有人?不可能!辛老师可是咱们这的道德标兵。”

......

说什么的都有,没由来的猜测传来传去渐渐变得不堪入耳。仿佛悲剧的背后不带点旖旎的**才是奇怪的事儿。

街区里的人总喜欢对一知半解的事加上自己所认为的“专业见解”向他人传播,实则百分之九十的内容是胡编乱造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感慨,还好辛老师当机立断,说搬就搬,不然每天听着街边、巷子里不实的流言蜚语怎么活得下去?

人言是可谓的,有的时候明明是假的事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真事儿。

我突然意识到街区的可怕,今天我能毫无顾忌地议论他人是非,明天也许我会成为众人口中的乐子。可悲的是我发现真正伤心的人只有跟辛诃一家交好两三户人家,更多人虽然整日谈论此事件不过是想知道导致死亡的原因是什么,可他们并不在乎真相,他们想挖掘的是藏在更深处的八卦故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条年轻的生命逝去无法引起他们的同情和可惜。然而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街区上空仿佛笼罩着密不透风的巨大的蜘蛛网,每一根蛛丝皆有真真假假的八卦汇聚而成,我能听见那些放肆的大笑、无端的恶意、别有用心的话语...一股剧烈的恐慌蔓延我的全身,我很害怕像街区里的人们那样以自己的骨血一点一点融入蜘蛛网中,到最后成为网的一部分再也无法脱离此处。

那一刻,我生出了想逃离街区的想法,逃的远远的,逃到一个不会被蛛网触及的地方,再也不回来。

很多年以后我才了解到导致秦阿姨自杀的真正原因,那个时候我已经记不大清秦阿姨的音容笑貌,只依稀记得她是个温柔的人。

随着辛诃的转学,没有人与我竞争,期末考试我顺理成章的考了第一名。接下来就该实施我心中的计划了。

早在秦阿姨的悲剧发生之前我就找过辛老师,告诉他我想学画的意愿。辛老师疑惑地问我为什么,在他看来我从未表达过对绘画的喜爱。我的回答自然是【我喜欢画画,画画让我感觉快乐】

辛老师没再多问,而是给我一纸条,上面写着他朋友开的绘画补习班地址。他让我回家好好跟父母沟通学画的事,如果真的决定去学,到时候报他的名字学费可以优惠些。

拿着期末成绩单,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盘算着我要如何向父母开口,思来想去间已经走到家门口。

母亲见我一声不吭进家门认为是我考得不好所以不敢讲话:“你考得怎么样?成绩单呢?拿过来我看看。”

“我告诉你,如果你没考好,下学期你就别读了!反正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你还不如跟我多学学怎么做家务来的实在!”

拿过成绩单,母亲来回看了几遍。

各科成绩我都考了高分,老师写的评语也全是夸赞之词。

父亲今天轮休闲在家里没事做,看母亲在翻阅我的成绩单便好奇凑近:“这不是考的挺好的么,是第一名呢!”

“她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学习,人家姑娘哪个像她一样不做家务,考得不好说得过去吗?”

“女儿又不是一点家务不帮你做,你要她干活的时候她哪次不做了?”

父亲虽然在帮我说话,但我不知道当我提出想学画的请求后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和颜悦色。

“那个...我想...学画...”

“你说什么?大声点,这么小声你讲给蚊子听吗?”母亲向我皱眉。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鼓作气将心里的想法大声道:“我想学画画!走特长生的路考高中!”

“你要学画?”父亲将我上下打量一通:“你又没那天赋,我看还是算了吧。”

父亲的意见不重要,我们家正真做主的是母亲,只要她同意就行。可是母亲好半天不说话,我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真没听见,只能怯生生喊道:“妈...”

“这事别再提了,我们家哪有闲钱送你学画?”

“你是不是以为你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跟你爸什么时候答应你要送你读高中了?送你去读完高中然后呢?再供你读大学?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你的好朋友程莫、李昭昭她们都是打算读完初中就不读了,人家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你怎么不懂?是不是辛诃要读高中你也想读?辛诃是男孩,你是女孩,辛诃的爸爸是老师,你的爸爸呢?”

“你搞清楚你只是工人的孩子,不是大小姐,我们没有能力送你学这学那,这么些年让你吃饱穿暖,没冻着你饿着你,你应该感恩而不是去肖想那些不实际的东西!你要是恨就恨自己投错胎吧。”

母亲一句接一句的话刺痛了我的心,她如果按我想象中那样直接骂我打我,我还可以任性地据理力争,但她说的全是现实问题,是我必须面对的。

委屈的泪水划过我的脸庞,辛老师给的那张纸被我狠狠捏在手心。

“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如果我们家有那条件会不送你念书、画画吗?人有梦想是好的,但不能是飘在天空的梦想,那些梦想除了能给你让你快乐的白日梦还能给你什么?能让你吃饱饭还是让你穿暖?”

“你看看程莫她爸爸,想当画家想了大半辈子,结果呢?辛老师说程莫有画画天赋,可你见程莫自己说过想学画吗?一次都没有吧?她难道不想学、不喜欢?不!她清楚什么叫现实!画画、唱歌、跳舞那些艺术的东西是有钱有势的人玩的,咱们普通老百姓衣食无忧,成个家,本本分分过一辈子就够了。”

“行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说的道理你都懂,听不听的进去就是你的事了。去洗把脸,来帮我做饭,今天加一道你喜欢的红烧荷包蛋算是对你考第一名的奖励。”

我走进厕所打开水龙头,流水“哗啦啦”落到脸盆里,指尖触碰流水,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不少。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程莫了,我想,她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帮我。

莫阿姨念着今天是放寒假第一天,同意让程莫休息一日。

我拉着她一路狂奔到小山包坐下,冬日的山包看上去枯黄一片,毫无生机。

“程莫,有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我握着她的手,眼里含着泪水。

程莫从未见过我这副模样,神情逐渐认真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当真正面对程莫时,昨晚打好的腹稿反倒变得无法轻易说出口了。

对于我想学绘画这件事她会怎么想,是否觉得我在模仿她?走了她原本可以走的路?她会愿意帮我吗?还是像母亲那样劝我别做无法触及的美梦?

“我想学画画...”

“学画画?为什么?为了读高中吗?”

我点头,虽然我的成绩算不错,直升街区里的技术类高中没什么问题,进去学一门手艺将来不怕吃不上饭,重要的是我不想继续在街区里读书了。

“你成绩那么好还读不了高中吗?”

摆弄着因为坐下而皱起的衣服下摆,我踌躇道:“辛老师说市区里的高中有入学考试,我...我怕我考不上...”

“所以你想通过特长招生去市区念书?但你爸妈不同意送你去学画对吗?”

程莫不愧是程莫,看问题总能一针见血。

“可就算学了画画还是要经过特长生考试,考过以后再加上其他科目优秀的成绩才能获得保送资格,你能保证你一定能通过特长生考试吗?”

我没有回答,程莫一下子就明白了沉默背后的意思:“你对着我都只能这样一字不说,面对你父母的时候你又该如何?”

我完全被程莫说的哑口无言,或许母亲不同意我去学画更多是怕花了钱、费了时间换不回一个好结果吧。

“而且,单纯为了升高中而学画画,只会越学越痛苦吧?就像学算术,你每次做题都一脸难受,你想要再添一份类似的痛苦吗?学画不是简单的事,得真心喜欢才能在难熬的时候坚持下去。”

程莫歪头看向我,她想要确认我学画的真正意图。

“我喜欢画画的!就是喜欢才想学!”我注视着程莫的双眼,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回答。

实话实说,我对绘画的喜爱只有百分之五十,剩下百分之五十全是一种不服输的情绪,我想要证明给程莫看,没有绘画天赋的人通过刻苦的学习可以比有天赋的人获得更高的成就。当初她主动放弃的路由我来走,我只会走的比她更精彩。

她认真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我相信你,但你爸妈才是付学费的人,他们不会这么容易信你。你需要让他们看见你的诚意和态度。”

“我要怎么做?”

“你知道在哪里能学画吗?”

“这个我知道,我有老师的地址。”

“那么,先搞明白上课怎么收费,打听绘画的基本功是什么。第二步在街区里找找有没有零散的工作可以做,尽量赚些钱,最后一有空就练习绘画的基本功,特别要在你父母面前练习。”

我能明白第一步、第三步的目的,可为什么我还需要打工赚钱:“第二步是为了什么?如果在街区里找工作可能没那么多时间练习画画了。”

“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要让你妈妈知道她不需要负担所有的学费,你有能力自己赚。所以等到你们再次谈判的时候,你最好向你爸妈承诺你会自己负担部分学费。”

原来是这样。

“既然你知道老师的地址,等下我们一起去问问上课要多少钱。”

“什么?!可是...可是老师不住在我们这一片,需要坐车过去,你有钱坐车吗?”

“我没有。”程莫低头摸摸自己空荡的口袋。

“我也没有。”

“那我们就不坐车,走过去!只要知道是哪条街很容易找到的!”程莫抬起头看我,亮晶晶的眼神满是对街区外的向往。

我觉得,她愿意陪我去找老师只是想看看我们生活的地方以外长什么样子。毕竟从出生以来我们还未离开过街区,每天所见所闻全是复制黏贴一般的人事物。街区之外对我们有着无穷的诱惑力,吸引我们往外走一步,又一步。

说不清我究竟是想问清楚学画的费用还是想见见外头的世界,我只知道我稀里糊涂地点了头,程莫高兴地蹦起来拉住我的手。

属于我们俩的探险之旅即刻启程。

我们手拉着手走过小公园、走到了小卖部,又走过牛肉店,走到了爷爷们聚在一起下棋的路口...寒风直往脸上刮我们却感觉不到寒冷,我们一直走一直走,最里层的内衣已经沾满汗水,捂在身上黏糊糊的极其不舒服。大脑极度兴奋之下这些不好的感受被我们选择性遗忘,我们只有一个目标——走到街区外面去。

当我们看到邮局了就知道继续往前会是不一样的世界。

“你确定要去吗?”

“走!”程莫紧紧拽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前飞奔。

我们的脚步终究是踏过了街区与外界的交界处,当双脚落在这条无形的交接线之后我们面对面忘情大笑起来。

“快!跑起来!老师在天水街!”

越过交界线之后方才的恐惧与不安一下子被清空,我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兴奋在我身体里游走,穿梭于我的血肉之中,让我的身体愈发燥热,我用另一只手解开棉衣扣子,寒风灌进衣服里才感觉凉爽一些。

“我们去天水街!”程莫也学着我单手解开外衣扣子。

我们又跑了起来,外衣被风吹起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外面的一切对我俩而言是那么地新鲜和有趣。

现在回想起来,街区之外通向的是另一个街区,其实所有的街区都长的差不多,低矮的房屋,忙于生活的人们,充斥于街头巷尾的嬉笑与怒骂...

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开始变得难以迈步,肌肉的酸痛让人无法忽略。

“我跑不动了...”

我停下脚步大口喘气,一旦停下喉咙干渴的感觉就开始显现,胃也一抽一抽地跟着难受:“还有多久才到天水街?”

程莫回头看我,她现在的状态也不大好:“我不认识天水街。”

“那你就敢往外跑?!”我生气了,她这不是在骗我吗?

“明明你自己也想跑出来看看的,为什么说的好像是我自作主张?”

“你说只要知道街道名字就能找到!我才同意跟你走的!”

“我要回去了!”程莫转过身,兀自往回走。

“喂!”我拉住程莫:“现在回去算什么?既然跑出来了找到天水街再回。”

我讨厌程莫想一出是一出的态度,凭什么她可以凭心情做事而不考虑后果?反正回去要挨打,我宁愿这份打挨得值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不,我要回去了,你想找天水街你就自己去吧!”程莫甩开我的手,迈开步子。

我很清楚,倘若我现在走开真的一个人去找天水街,她也不会回头,她只会继续往前走。我没有胆子跑开,所以选择不远不近地跟在程莫身后。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一句话没说,沉默着走了一路。我除了满肚子的气愤还有浓浓的担心,挨打肯定是逃不过的,我担心的是父母要是知道我跑出去的理由是去天水街找老师,学画的事怕是真的要完蛋。

走到邮局的时候,我看见背对着我正在寻找我的母亲,她穿着那件老旧的蓝色棉衣,手里还拿着我没戴出门的红色毛线围巾。母亲焦急地四处张望,见到熟人就拽住人家询问有没有见到我。

“我妈在找我。”

“哦,那你过去吧。”

我没有跟程莫说再见,因为我知道明天我不会去找她玩的。

“妈...”

母亲看见她跑丢的女儿回来了,并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是将心底的怒火一股脑劈头盖脸的向我发泄。

“你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了很久!你成心想让邻居看我们笑话是不是!”

“你给我老实点!回去好好交代死哪去了!你要说不出个因为所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母亲用力拧着我的耳朵,猛烈的痛楚让我忍不住求饶:“妈!妈!我错了!”

“知道错了?少来!你不是本事大着呢!说跑就跑?!”

回家后发生的一切如预想中一样,我没有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只说我和程莫想去外头看看所以跑出去了。至于程莫回家后遭遇了什么我没有空关心,因为那天之后我忙着在街区里打听做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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