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后一面

我很喜欢马念先那首《台北纽约》:“不知不觉习惯一个人走进咖啡店,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知道你不会出现。”

2022年,冬。

思敏入殓的那天,我没有去吊唁,自然也就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这两个月的时间也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但在十天前,我因为承接了一单调查出轨的私活,又回到那个“老地方”,不免挂念涌上心头。

委托我的是一位有家室的年轻客户,他在有妻子和女儿的情况下,却外面租了房子偷偷养了一个情妇。他跟老婆孩子出去旅游,但又怀疑情妇是假怀孕并在他不在的时候偷人,所以委托我潜进情妇家里拍一下垃圾桶。一方面是看垃圾桶里有没有卫生巾的痕迹,如果有,那就证明没有怀孕;另一方面是看一下垃圾桶有没有安全套,如果有,那就证明偷过人。不巧是,他租的房子就是思敏之前住的小区同一栋,所以我不得不回到“老地方”蹲点。

虽然,我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耻,但是在商言商,他开出的金额足够诱人,我也只好在心里默念:“干我屁事。”

星期二,晴。

在咖啡店蹲守的时候,时常回想起她那黑色条纹连衣裙、那芳香的长发、那黑面红底高跟鞋。也是在这一天,我后悔了,我后悔没有去送思敏最后一程,我萌生再去见一面的念头。

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拨通了思敏的手机号码。我以为会是空号,但没想到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接的电话。

在一番寒暄和表明来意之后,才知道接电话的是思敏的母亲,她声音极度憔悴沙哑,同理心较强的我能感受到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思敏妈妈告诉我,思敏属于英年早逝,骨灰盒只能先存放在龙岩禅寺,过几年选个吉时才能入土。

我向思敏妈妈询问了存放骨灰盒的具体位置,就决定直接过去。

我跟着手机导航一路走到龙岩禅寺,刚到寺庙门口就感受到一股庄严的神圣感。我径直往里走,大院两旁都是神情庄严的巨大佛像。我走进大殿左边的副殿,一尊三米左右的大佛静坐在巨大的神龛上,整个副殿没有半点声音,只有案台上的香在不停的飘着。

我在副殿右边存放骨灰盒的架子第二排找到“思敏”,不能说是盒,应该说是个罐,和我腰一样粗的青瓷色骨灰罐,中间贴着思敏生前的生活照,她笑得依旧那么的灿烂。

我抱着思敏的骨灰罐走出副殿,在大院里找了个角落放下。我拿出烟,点燃一根放在思敏的骨灰罐前,自己也点燃一根,然后跟往常一般跟“她”聊着天。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一步?是因为我吗?我只是生气而已。你不是同意要跟我结婚吗?你不是说我们一起把芷夏养大吗?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孩子怎么办?你知道阿姨多伤心吗?”我先是一顿愤怒的质问。接着安慰道:“阿姨说你是英年早逝,你只能在这里修行几年。你就暂时在这里好好熏陶吧。.......”我深深吐出一口烟。

这天傍晚,我和“思敏”聊得很尽兴,说了很多之前没有来得及说的话。最后在寺庙小师傅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一个月后,星期六,晴。

这天晚上,我如约去给朋友的生日派对捧场。我以为会跟往常一样,在喧闹中悄悄离场,但却在这个派对上见到一位老同学。他就是我和思敏当年的情书信使。

我看见灿柱正和辣妹喝得火热,便挤进去和他碰杯;他和我碰了杯,并没有认出我。我喝了口酒,用手肘不断地撞击他;他被我肘击得有些不耐烦,便转过头端详着我。

“菍哥。”灿柱中气十足地叫,声音听起来特别洪亮。

“老同学,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我笑着说。

“是啊,学校一别都有十年了吧!哇!真是时光如水啊!”灿柱感叹地说。

“我刚刚一眼就认出你了。嗐!曾经的喧闹都彷佛还在昨天。”

“菍哥,你还真别说,你这样一说,我又想起当年给你送信的那天。”灿柱说完笑了。

“你也紧张,我也紧张,”我笑着说,“但好像唯独她不紧张。”

“菍哥,你知不知道......”灿柱嗫嚅着。

“知道什么?你倒是说呀。”

“当年你给她写情书的那个思敏,好像半年前自杀了。听说是经常被老公家暴,最后离婚了。后面交了新男友,但又与前夫藕断丝连,新男友气得出走,她就又和前夫同居,没想到前夫家暴更变本加厉,最后跳楼自杀了。就在那栋国昌大厦。”灿柱说完,脸上露出一些惋惜,接着说:“这也算某种报应吧!”

我听到最后一句心里有些不快,便说:“兄弟,别这么说。”

“菍哥,当年她那个混混男友可是让你受尽苦头,每天一个小帮派过来找你麻烦。”灿柱恶狠狠地说。

“兄弟,你别这么说。虽然当年我不知道她有男友,但是那情书是我主动写给她的,她男朋友找我麻烦也许她也是没办法的。”

这天晚上派对结束后,我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思敏自杀的原因并不全是因为我。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都“人去楼空”“人走茶凉”了,还在盘算思敏自杀有多少是因为自己,这还算个人吗?但我想说,只有当你遭遇你最爱的人因你而死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这种愧疚的痛苦。

2023年,春。

因为近两年多地出现多起家暴典型案件,在网上引起巨大舆论,思敏因家暴自杀也被重新翻了出来,在网上引起公愤。也是在这一年春末,思敏的前夫被检察机关认定为故意伤害罪、虐待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宣判的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4月20号谷雨。

其实,这个案件前期是死无对证的,很难定罪。后期能够定罪还是因为晓婷,就是思敏说的那个胳膊被我啃了一口的律师闺蜜。思敏的前夫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找到晓婷当他的辩护律师,他并不知道晓婷是思敏的闺蜜。因为要做辩护策略,他必须要把家暴的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一遍给晓婷听。等到了开庭那天,晓婷就把他自己描述如何家暴的监控录像作为证据呈交给检察官,所以案件审判得非常顺利。这个禽兽也终于被顺利定了罪、判了刑。

这一天的傍晚,我接到了成丽打来的电话。我接起电话只听到了她的哭声,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我流产了。”成丽哭着说。

“什么??”我着急地问。

“我走了,你不要找我了。”成丽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我发了疯似的赶回家,发现她真的走了。她把属于她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甚至是她的气味和她呼出的空气。整个房子空荡荡没有一点点她的痕迹,彷佛她从未在这里生活过。我拨通她的号码,手机那头只传来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我无助的瘫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房子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2023年,夏初。

讲真的,一年四季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夏天。一个人讨厌某种事物,一定是他的直觉感受到了某种事物的不友善。在这个夏天,我被老天判处了死刑,我查出了肺癌中期。这天,当我拿着那张“死亡宣告书”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执着于过去、活在过去没有任何意义。

我回到家,径直地躺在床上,觉得累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我迷迷糊糊间,看到我和“她”在两旁都是椰子树的公路上并排走着。艳阳高照,“她”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沿着公路没有目的地的走着,我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法形容的开心,世界原来这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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