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14桌和19桌的烤和牛，送一下。”

“好嘞。”

穿着日式料理服的年轻男孩端着托盘，在后厨门口接过了菜，稳稳当当又不失速度地闪进了走廊。

很快上完菜，他就又回到后厨门边待命，带着一份能给所有人好心情的明朗笑意。

这是清仁大学文学院大三学生林梦生，正在美好的周日做他的兼职。

这家日料店的兼职时薪是三十元，在同类工作里算是很高。而且店主很体谅勤工俭学的学生，允许他一周只出勤四天：一天周末，三天工作日——工作日还只需晚高峰到场三小时。

虽然辛苦了点，但林梦生对这工作挺满意，已经在应聘成功之后渐渐推掉了学校里的各种跑腿活计——那些活不稳定，容易打乱他平时的生活安排，收益也不够可观。在这里，他每个月都能拿到将近两千块的工资。

再加上学工办助理一职六百多元的月薪，已经相当可观。

不过这个月，他给自己买了双新鞋，多花了点。之前穿惯的那双实在有点破了。拿去附近社区找老鞋匠，也都说没法再补。

林梦生盘算着这个月的开销、盈余，正有些入神，耳机里突然传来领班的声音。

“小林小林，来一下前台，5号桌的客人要结账。收银不在，我这里出了点事，走不脱。”

被点到名的小林同学一下子支棱了起来。虽然他名义上是传菜员，但在同事们眼里他聪明、好使、无所不能，所以各个岗位的活儿都有可能使唤他顶上，他也确实游刃有余。

万能小林赶紧小跑着去了前台方向，可不能让客人久等。

匆匆绕过走廊转角，林梦生看到前台处已经有两道身影。他在靠近时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久等了，5号桌的客人对吗？我来为你们结账。”

“没事，是的，5号桌——”客人回应。

挺有辨识度的一道嗓音。温醇。带着明亮的笑意。

林梦生的嗓音卡住了。

那个转过脸来的女生也卡住了。

校园里见过好几次的两张脸孔在校园外意外重逢，其中之一的林梦生却没时间惊讶。已经尝试过很多份工作的他富有职业素养，迅速在前台的电脑上点出了5号桌的菜单，按下了打印小票和收款结账的按键。

“诶，林梦生？”

他听到对方讶异的声音。

这一声让他心里莫名紧了一下，甚至有点不敢抬头。

余光里，他知道她身边是名男伴，个子比他高些，穿着成熟，不像同龄的学生。

以林梦生现有的阅历来看，那人也不像普通的工薪阶层。

但他自不能不理会那个女声，何况她说话的嗓音竟比之前见面都要亲和得多。

以往，她都过分礼貌，说什么都淡淡的。

“你也在这里兼职？”

她的下一句是这样说的。

林梦生捏住机器里正在打印的小票，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在手心微微的震动中放松了心态，开口轻快回应。

“哈喽，小宋同学，好巧。”

他把小票抽出来，递向她，同时抬头，自然展露出一个富有感染力的阳光笑容。

“确实很巧。”对方接过小票，没让他的话掉到地上。这回，他确信自己听见的声音真的一直带笑。

这副轻松的样子他见过，她和她的好朋友白羡宁说话时就这样。

“我舍友之前也在这里兼职，你们不会认识吧？”她继续道。

林梦生愣了一下。

她语气熟稔、真诚，带一点轻巧的、友善的玩笑意味，不像假话。

压在心头的某种晦涩情绪终于被翻覆，他现下是真的轻松了不少。

这位来兼职的学生耸了耸肩：“可惜，应该不认识。我十月份才来，还没听说有校友。”

他对面的校友客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好似真有些感到遗憾了。

然后他看见校友将核对过的小票递给了身边的男伴。

林梦生微微抬眸，终于避无可避，直接对上了那个气质出众的成熟男人。

这应当是他真正的结账对象。

付款的过程是很短暂的，但宋延嘉没有直接结束这场偶遇的对话，竟然还对身边的人主动介绍起他。

“这位是清大文院的学生，”她轻松笑着，“您还记得九月我参加了一个读书会吗？中秋之前，主题是武侠小说的那个——当时有个男生脑回路清奇，讲了游戏。就是他。”

林梦生也想起自己整的活，没想到这声名还能远播。他一时百感交集，竟难得有些羞赧。

她的男伴却不像看起来那么冷淡，听到这话，也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确实记得，”他说，而后正对上林梦生，温和招呼，“你好。”

林梦生赶紧点头应了：“……你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都忘了要用敬语。

难得糊涂。他反应过来，到底有点局促，捏了捏手。

还好这会面终于结束。

“好啦，那我们先不打扰你上班了。”宋延嘉说，她朝林梦生挥了下手，“你工作加油。”

冬天的北方景色很单调。

宋延嘉惯来是这样觉得。

北纬四十度的空气里常常是灰蒙蒙一片片，把建筑和人都染成同样的冷灰。

可今天的阳光真的太好。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京城也有不少常青树，不会在寒冷中变得光秃秃，花坛里各色植物也还算缤纷。只是一切色彩，比起夏行谦怀里的向日葵，还是稍显逊色。

抱着花的人走在她身边，她则提着夏行谦带来的那只纸袋。里面除了那本《去日留影》暂住着，还装着两只盒子，是给Ludus的礼物。长条形状的那只二十多公分长，据说是钢笔——夏行谦还说是自己用惯的款式，小方盒则是一瓶彩墨，宋延嘉都还没拆。

好“古板”的礼物。但宋延嘉恰恰是个有点古板的人。她很喜欢通过抄写诗文排解情绪，她的朋友都知道。

她当然会喜欢。

他们一同在阳光明媚的商圈广场上转悠。

下午没什么安排，她原计划回学校，窝回小床睡大觉，这会儿也许该分别，却实在有点不舍。

悄悄用余光看身边的人，仿佛始终和她并排、并肩，她又低头去看脚尖，确认这一切。

两个人两道影子都在脚下，并未拉长、落远，于是也显不太出他们身高的差别。

宋延嘉把手背在身后，纸袋也在身后晃悠。

她抬起头，说：“天气真好。”

夏行谦说：“但你好像更喜欢雨天。”

宋延嘉微微一愣，立刻忍不住笑了。她是更喜欢雨天，至少一直这样自诩着。文字里也总爱写雨，各种各样的雨，开始是在朦雨中以那忧郁自拟，后来，渐又借江南的雨声抒发怀乡之情。

“京城都不下雨。”她语气带点玩笑般的埋怨，“再说，我也需要做光合作用嘛。”

就像她总需要见见朋友，见见夏行谦。

“您呢？”她回问，“最喜欢什么天气？”

这个问题让他陷入了思考，片刻后才回道：“不是极端天气，没什么差别。”

宋延嘉点点头，追问：“那——会不会比起白天，更喜欢黑夜？”

“为什么这样问？”

“我想您白天太忙，没时间去喜欢什么。”

她总是这么多奇思妙想，他被她逗笑。

隐晦笑声交错的间隙里，安静也会鲜活。

他在那安静的结尾落下注脚：“今天挺闲。”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不紧不慢问道：“你要回学校吗？”

怀中向日葵的花瓣在太阳下更显出温暖特质，他补充道：“我送你。”

宋延嘉张了张嘴，说了个戛然而止的“回”。

然后她好像也被自己逗乐了，有点无奈地低低“啧”了一声。

等声音再度明亮起来，她说“好”。

“那就拜托您啦。”

又一次坐上夏行谦的车，心情好像和之前都不太一样。

不过，宋延嘉先一如既往地感慨了一遍车上的味道。

他显然是用了香薰的，但味道很淡，冷冽清新。哪怕她不太了解各色香料，也能凭直觉明白这是木质香。

很好闻，也很适合他。

虽然，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也算是他的班味儿了……没记错的话，木质香就是传说中的霸总严选……

不对，好像也不全是班味儿。

宋延嘉突然想起那张照片。

她一边悄摸摸地点进Vivian的对话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那浑然天成的气质，跟他的主业也算是互相成就了。

林梦生那样的社牛，看见他都得紧张。

宋延嘉以网瘾少女的熟练手速，飞速给Vivian发去可爱表情和讨要照片的信息。然后，自觉做了坏事的女孩子立刻收起手机，正襟危坐，打算掩盖“罪行”的痕迹。

所幸，正把车开出停车场的夏行谦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在干啥。

坐好之后随意顾盼，宋延嘉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他车内后视镜上的挂件。红色的绳，拴着蓝色的香囊。

在这车里，它一直挺突兀显眼，但车主显然从没意见。

从她来京城，第一次上他的车，这里就有它。

“我给您换一个吧。”她盯着那个晃晃悠悠的香囊，临时起意道。

夏行谦一瞥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稍稍扬眉：“想换成什么？”

宋延嘉这才认真想了会儿，但一会儿之后，还是说：“没想好。”

“但这个太旧了，缝得也不好。”

她都看到歪掉的针脚了。

十四岁的手艺，属实堪忧，但勇气可嘉。

夏行谦的关注点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现在缝得更好？”

声音含笑，给宋延嘉噎了一下。虽然她是打算这次也自己动手，但这么直接被拆穿心思，莫名有点……

莫名觉得更不能露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