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游戏总算从劣势打到优势，宋延嘉手机还给了上厕所回来的小叔叔。

然后，是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姑莫名其妙挤到了她的身边。

本想不动声色把袖子再放下，可她的手臂被一把扒住。看起来亲热的动作实是毫无分寸感的侵犯。宋延嘉皱了皱眉。

“你这个手链也好好看啊，延嘉。”小姑姑很擅长用这样亲昵的语气说话，“山茶花的呀？”

弟弟宋麟一投来狐疑的视线，不明白他们这位小姑姑怎么突然又对一根手链这么感兴趣。

白色山茶花的造型在饰品里算很常见，但宋延嘉手链上这朵确实特别。色泽柔润，光照下还有些许偏光。爱美的女孩儿见了，想要追问一句，倒也很正常。

可宋延嘉毕竟不喜欢跟这位小姑姑谈话，便也不接话茬，简单应声后就重又试着将袖口拂下。

却被小姑姑再一次拉住了腕子。

不出所料，小姑姑很快把自己的袖子也撩了起来，露出小年时就带着的那条手链来。

到底是来自家喻户晓的品牌，品牌logo就充作手链上的挂饰使用，上边点缀了亮晶晶的钻石，颇为闪耀。

小姑姑想来是满意的。

但她偏偏展露出一些懊恼语气，对宋延嘉说：“感觉还是你这条更好看……”

宋延嘉敷衍地摇摇头，正打算说：“没有，没有，你那个更特别。”

却听见宋麟一突然一本正经地插嘴：“噢，确实是我姐的更好看。”

宋延嘉差点被口水呛着。

一转头对上实诚孩子的脸，宋延嘉无语凝噎。可她已经来不及使眼色了。

脑袋后面，小姑姑的音色一时都变得粗犷了些：“是吧，我也觉得你这个好。在哪儿买的？有链接吗？”

宋延嘉赶紧继续摇头：“没有，没有。好像是在哪个精品店买的，不值钱的。”

她在心里跟夏行谦说抱歉。

“那我搜搜吧。”而后她听见这样的句子。

宋延嘉愣了一下，然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怎么会有人对着别人身上的东西使用阿里淘淘的拍照识图功能啊？

看见手机摄像头对准姐姐手腕的刹那，宋麟一倒是真的站起来了。

他沉声之后语气挺凶，质问道：“你在干嘛？”

可小姑姑没有理会他。

诡异的沉默生长出来，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那一方手机荧屏上。

识图之后，屏幕里跳出的链接，来自阿里淘淘旗下的二手交易平台。

和宋延嘉那串一模一样的手链，赫然标着五位数的价。

小姑没有抬头。

但她的手指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猛地动了起来，开始迅速往下翻看。更多的商品渐渐显示在屏幕上。

除了最前头那两个二手链接之外，后面的商品标价显然都正常了起来。两位数和三位数，都极其友好。

可明眼人都知道，后面的商品长得都不太一样。

宋延嘉终于把外衣袖子放了下来，遮住了腕子上的山茶花。

“搜完了？”她脸色也冷了下来，“满意了吗？”

她同样站了起来，和弟弟并肩，居高临下看着面色僵硬得有点难看的小姑姑。

小姑姑嘴唇翕张几次，然后也讪讪地站了起来：“你不是精品店买的吗？”

“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宋延嘉脾气真上来了，“哪知道你这么没礼貌？”

少见她用这样的语气讲话，打游戏的年轻人们都频频抬起头来看。

而小姑姑被看得有点难堪了。

“那——那也想不到你戴这么贵的首饰。”

“啊？多贵啊？”小叔叔嘴欠接嘴。

小姑姑莫名将音量拔高了些：“一万三！”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小姑姑的视线飘向屋外的方向，角度很刻意。

宋延嘉盯着她的脸，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在这沉默里猛地转头。

——看见父亲和母亲，同时出现在门口。

“你给她买的？”这是父亲问母亲的话。

“不是。”这是宋延嘉冷淡的插话。

“你自己攒钱买的？”这是父亲看似困惑又担忧的追问。

可答案还是“不是”。

年轻人们的游戏还在继续，他们彼此之间呼唤不停，但堂屋的角落已经得到了所有人似有若无的关注，角落里的人都知道。

父亲的下一个追问自然而然地到来。他还坚持摆着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使用着宽和的语气。

“那这是哪来的？”

是别人送的。

母亲和弟弟都在第一次见到这串手链时就听说过了。

宋延嘉没具体说那个“别人”是谁。但家人都知道她人缘不错，收礼物是常有的事。

可这个答案，会在礼物的价格超出认知后变得暧昧起来。

宋延嘉看着父亲，轻轻笑了一下。

她说：“跟您也没什么关系。”

奇怪的敬辞。章城人没有这样的称呼习惯。

父亲的脸色在这句话里终于变化，可宋延嘉没有点到即止。

她继续慢条斯理道：“反正，花的也不是您的钱。”

一顿心不在焉的团圆饭。

流言传进几乎每一个人耳中，化作鬼鬼祟祟的眼神和私语，但没人主动再提。

一万三的手链没有再被宋延嘉收进袖底，而是坦然露在了腕边。

宋延嘉戴着它，领着弟弟，去给太婆敬饮料。

很多视线落到她身上，她知道，但不以为意，只是任太婆握住她的手。柔润的白色山茶花映衬着她们交握的手，太婆眉开眼笑，说那手链漂亮。

“延嘉呀，也会打扮了呀。”

宋延嘉笑得很温柔：“好看吗，太太？”

太婆说好看。

宋延嘉笑出更开怀的模样。

“朋友送的，”她说，“大家都对我很好，太太对我也很好。

“我在京城一切都好，太太不要担心啦……你也要一切都好，长命百岁。”

长辈们露出满意的慈爱的笑脸，对这场景倍感欣慰，还有嫌弃自己小孩木讷不会说话的，脸色稍奇怪些。

最怪异的却是宋延嘉父亲的那张脸。

他低头，下意识去端酒，被身边的兄弟嬉笑打断。

“你要开车呢，大哥。”

他悻悻收了手。

他要开车的。

因为上车了，有些话他才好说出口。

下午两点半，崭新的昂贵宝马载上了完整的一家四口。

而这时的一家之主，已经成功找回了他情有独钟的那副宽厚姿态。

他又提起女儿手上价值不菲的首饰。

此时他已明白，那是“礼物”。

“延嘉，你朋友确实一直很多的。”

轿车驶出自然村村口，担任着父亲角色的男人拿出先扬后抑的聪明话术。

后座，低头看着手机的年轻女孩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弟弟和母亲也沉默着，等待这场对话开展的后续。

而这在父亲的眼中，是场面仿佛已经演变为有利于他的三比一的形势。于是他语气越发坚定。

“但你跟爸爸说实话，”他那副故作亲昵的语气和其他宋家的亲戚如出一辙，“送你那条手链的，是不是男生？”

话音落下，车里又陷入沉默。

副驾上的母亲做出了回头的动作，眼神是如出一辙的担忧。

宋延嘉终于抬起头来。

她淡声说：“男人。”

前座的父母各自愣了一下。

然后听到宋延嘉说：“——不是男生。”

“——你有男朋友了？”这回都轮不到父亲开口，是母亲匆忙发问。

宋延嘉放下手机，不紧不慢地答：“在太婆面前不是说过了？朋友。”

“什么朋友，送这么贵的礼物？”父亲自然穷追不舍。

宋延嘉笑了：“说朋友就是朋友。我还需要拿证据证明我们清白？”

她态度实在太无所谓了。

就好像一万三不值一提，前座的一家之主也不值一提。

但他竟然只是苦口婆心、真心诚意。

“延嘉，你不懂男人。”他说，语气沉缓，好似每句都带着厚重的关爱，“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花点小钱，骗你这样的大学生上钩？”

可宋延嘉毫无动容。

甚至，她“嗤”的一声笑了。

“你好懂啊，爸爸。”她说，“是因为你也会这样做吗？”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很矛盾的动物，有时在生气时泣不成声，有时在心虚时发出更大的声量。

宋延嘉第一次知道他的父亲很擅长后者，就在眼下，在她问出这句话后，中年男人身上如苔藓一般顽固的温厚壳子终于裂开，从里面爆发出剧烈的恼怒。

“你说什么？！”

同时，汽车在红灯前紧急停车，强烈的惯性带着车中人重重倒向前方。

紧接着，另一道音量更大的男声响起在后座。

“你吼什么？！”

——是宋麟一。

“不是——麟一，延嘉，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那是爸爸！”这是焦急的母亲。

“是吗？没做的话，他急什么？”这是宋延嘉染上愠意的轻讽。

“就是因为没做！”这是暴怒的父亲。

“噢，那你们揣测我的时候，我怎么没急？”宋延嘉再次重复，“没做的话，到底在急什么？”

“你就是不能说这种话！我是你爸！”

“外面没女人也没小孩，那还能算是我爸。”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汽车猛地启动，又在经过红绿灯后急停于路边。

那男人在主驾上咆哮：“——滚下我的车！！！”

“啪”的一声，利落干脆，毫不留恋。

宋麟一推开了门。

撕，撕得再响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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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chapter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