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澡堂风波

这日,沈厌难得抽空,亲自押送一批新制的特效药皂前往府衙交割。

刚进仪门,就被一群闻讯赶来的官员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管着刑名狱讼的刘通判。

他拉着沈厌的手,亲热得如同多年老友,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

“哎呀呀!沈东家!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您可真是我们临州的福星啊!这药皂,神了!真神了!”

刘通判唾沫横飞,声音洪亮。

“您是不知道,大牢里那味儿…以前进去一趟,出来熏得三天吃不下饭!”

“自打用了您这药皂,嘿!犯人勤洗着点,牢房也撒上皂水擦,那气味儿,硬是压下去一大半!连带着狱卒们闹肚子的都少了!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旁边管着驿站邮传的赵主簿也挤上前,连声附和。

“对对对!刘大人说得太对了!驿站也是!南来北往的人多,以前总担心带病进来。现在好了,所有驿卒、马夫,人手一块您这药皂,勤洗手,客房也用皂水擦洗,我这心里啊,踏实多了!沈东家,您这可是积了大德了!”

其他官员也七嘴八舌地夸赞着,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沈厌被簇拥在中间。

看着这些不久前还对他“开澡堂”嗤之以鼻、甚至暗中阻挠的官员们,此刻脸上那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推崇,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点因“澡堂计划”受挫而生的闷气,瞬间烟消云散。

他微微扬起下巴。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极其得意、又带着点孩子气炫耀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骄傲。

“诸位大人谬赞了!沈某不过是个生意人,略尽绵力罢了。”

他顿了顿,桃花眼扫视一圈,笑意更深。

“这药皂的方子,还有这勤洗手、常沐浴以防时疫的道理,那是我家娘子——凌战!她早些年行走四方时琢磨出来的!她常说,‘病从口入,祸从脏起’,人干净了,病气自然就少了!我家娘子给的法子,那还能有错?!”

他特意加重了“我家娘子”四个字。

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这个真理的来源。

那神态,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尾巴翘到了天上。

恨不能把“凌战”两个字刻在脑门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官员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炫妻”弄得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爆发出更热烈的附和声。

“原来是凌夫人高见!失敬失敬!”

“沈东家伉俪情深,更是心系民生,实乃我临州楷模!”

“凌夫人真乃女中诸葛,慧眼独具啊!”

“沈东家好福气!好福气!”

听着这一片奉承。

沈厌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坦,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志得意满地笑着。

享受着这被众人环绕、自家娘子智慧被众人称颂的高光时刻。

至于那些官员心里是否真的信服“娘子说”,他才不在乎。

他觉得是就是——看,我娘子多厉害!我沈厌的眼光多好!

在府衙享受完一波彩虹屁,沈厌心情大好,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刚回到别院,还没来得及喝口茶。

周文清就脚步匆匆地追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东家,刚得的消息。北边靠近草原的几个小部落,入冬前马匹交易量突然激增,而且交易对象很杂,不像是正常的大部落采买。”

周文清语速很快,将一份薄薄的密报递给沈厌。

“陈知府那边也收到了些风声,似乎…和之前慈云庵案里鄂水帮残余脱不了干系。”

“他请您明日过府一叙,商议边贸和…潜在的边患。”

沈厌接过密报,快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

好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鄂水帮?阴魂不散!边贸生变,草原异动…

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从未真正停止涌动。

他捏了捏眉心,刚想说话,门外又传来杨叔的声音。

“东家,青州分坊的雪鸟传书到了。另外,锦云庄苏掌柜派人来问,上次说的那批加急的‘霞影绡’绣线,江南那边最快何时能到?”

沈厌:“……”

他看看手里的密报,想想陈启年的邀约,再想想青州的信、苏婉的线……

只觉得刚刚还轻飘飘的身体,瞬间又被无形的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这是向庞大发展的商业版图。

错综复杂的各方关系,暗藏的危机,还有那些散落在不同屋檐下的孩子们……

每一桩,每一件,都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缠绕在他身上,拉扯着他的精力。

“知道了。”

沈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他挥挥手,对周文清道:“告诉陈启年,明日未时,我准时到。”

又转向杨叔。

“青州的信放案头,我晚点看。绣线的事…让苏婉再催一次江南,加钱!让他们走最快的镖!”

打发走了两人,书房再次陷入安静。

沈厌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跌坐回那张宽大的圈椅里。

他闭上眼,仿佛想隔绝这纷扰的一切。

然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

药皂生产线必须要再扩,各地订单压不住了。

工坊的棉布产量能否再提?兵部的冬衣订单是重中之重。

鄂水帮的残渣余孽必须尽快挖出来,否则边贸不稳,工坊的原料来源也要受影响。

还有沈星那小子…听说在学堂又跟人打架了?

晚点得让杨叔去问问…不行,他最近在盯着新织机的试制,还是得自己去一趟……

千头万绪,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

将他牢牢缚在这张名为“沈家”的巨大棋盘中央。

但他不想长此以往。

靠在书房的实木圈椅里,指尖残留着药皂的清冽香气。

闭上眼,拇指用力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沈厌有些倦怠。

“东家。”

杨叔无声地走进来,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大小姐那边…新设计的几款绣样,下午让贴身丫鬟送过来了,说是请您得空瞧瞧,给掌掌眼。丫鬟说,大小姐在云裳记待到很晚,看着…很是用心。”

他刻意提到了沈纨素,试图用孩子的事分散一下东家紧绷的神经。

果然,沈厌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桃花眼里血丝未退。

但在听到“大小姐”、“绣样”时,那份属于父亲的柔和终究是渗了出来,冲淡了疲惫。

他拿起那份绣样图稿——是几张精致的描样,勾勒着繁复而灵动的缠枝莲与云鹤纹路,线条流畅,构思巧妙,看得出下了极大功夫。

“素素…长大了。”

沈厌指尖拂过图纸,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欣慰。

他想起女儿在云裳记开业那日沉静从容的模样,心中熨帖,随即又被巨大的愧疚淹没。

他这个父亲,多久没好好看看女儿了?多久没听听她那些关于布料、关于绣线、关于设计的小心思了?图纸上的云鹤振翅欲飞,他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捆缚在这张冰冷的书案前,动弹不得。

“星儿今日下学时,在集贤书院门口…跟李通判家的小公子拌了几句嘴,倒没动手,已被老妻与护卫劝开了。”

杨叔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关于沈星,主动跟着自己的孩子的消息。

沈厌捏着图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星儿那小子,自小机灵就是脾气,一点就着。

他该亲自多带带孩子,该好好去问问怎么回事,该…该像个正常的爹那样。

而不是把孩子送出去就不管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无力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猛地将图纸拍在案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困兽般的郁结。

“杨叔,”沈厌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他向后重重靠进椅背,仰头望着房梁精美的雕花,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你说…我这么拼死拼活,图什么?”

杨叔心头一震。

“图钱?咱们现在的银子,足够花了。”沈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图权?跟陈启年那帮人虚与委蛇,在朝堂大佬眼里,不过是个好用的钱袋子、挡箭牌。”

“图名?‘沈记’的名声还不够响吗?”

他的目光落在案头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药皂上。

那淡淡的药香,带给人一种干净安心的喜悦。

“其实,我只想…让孩子们无忧无虑,想穿什么漂亮衣裳就穿什么,想什么时候泡个舒舒服服的澡就泡,想陪他们放风筝、捉蛐蛐儿,而不是像现在…”

他抬手,疲惫地抹了把脸。

“像个拉磨的驴,连星儿跟人拌嘴了,都得等护卫传话才知道!”

书房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沈厌的控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杨叔最近心中积压的忧虑。

他看着沈厌眼下的青影,看着他即使坐着也难掩紧绷的肩背线条,终于下定了决心。

“东家。”

杨叔的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透彻,“您…可以松松手的。”

沈厌看向他,眼神微动。

“咱们沈家这艘船,如今够大了,光靠您一个人掌舵,日夜不休,总有…力竭的时候。”

杨叔缓缓道,“您看大小姐,云裳记打理得井井有条,设计绣样心思灵巧,已然能独当一面。苏掌柜在锦云庄,更是手腕圆融,上下服帖,连江南苏家都碰了钉子。工坊那边,本有夫人坐镇核心,新弩机、水力改良,哪一样离得开她?她现在去了山巅,一些不急的可以等等,其他方面老朽可以盯着。便是周老,在工坊、仓曹、账簿等位置上本就是行家,现在也渐渐摸出了门道。”

“还有沈家工坊原来的人马,王账房,刘全大管家,凌风修罗卫统领,如今都可独挡一面。”

他顿了顿,看着沈厌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老仆斗胆说一句,东家您最大的本事,不是事事亲力亲为,而是…识人、用人、信人。您把人都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他们也都担得起。您若这般事必躬亲,一来自己熬垮了,二来…下面的人,也永远长不大,永远觉得头顶有您顶着,反倒束手束脚。”

“既然您的‘野心’,不在朝堂,不在称霸商路。您要的,不过是家人安泰,自在随心。既如此,何不把那些繁琐的、能放手的,都交出去?”

杨叔的目光带着鼓励,“让他们去闯,去试错。您只需握住最关键的线头,定下大方向,偶尔点拨即可。腾出手来,多看看大小姐画的绣样,多接接去学堂的孩子们下学,等夫人回来,多陪夫人泡个澡…哦,是沐浴。”

杨叔难得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试图缓和气氛。

沈厌沉默了。

杨叔的话,像一盆清凉的水,浇在他被焦虑和疲惫灼烧的心头。

是啊,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离了他,沈家这艘船就要倾覆?!

可看看素素,看看苏婉,看看凌战…她们哪一个不是能撑起一片天的?

还有杨叔,这位真正的定海神针,一直在默默为他兜底。

“那…怎么放?”

沈厌的声音里,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探寻。

“简单。”

杨叔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早有腹稿,“每个人依然管理现有的事务,但可设立‘轮值东家’。”

“轮值东家?”沈厌挑眉。

“正是。”

杨叔点头。

“锦云庄,苏婉掌柜全权负责,每月只需向您汇总一次关键账目和重大决策。”

“云裳记,本就是大小姐的产业,让她放手去做,盈亏自负,您只需在她真正拿不定主意时点拨。”

“工坊核心事务,肯定由凌夫人主理,技术革新、生产调度,她比您在行。她不再时,我代管。至于对外联络、府衙周旋、大额资金调度、战略方向,自然还是您亲自抓总。周文清那边,由老臣直接对接,筛选有用信息再报您。”

“每月,您只需抽一两日,分别与苏掌柜、大小姐、凌夫人详谈,把握全局即可。其余时间…”

杨叔微微一笑,“您想研究新裁的云锦袍子,还是想亲自去接孩子们。都随您高兴。真遇上天大的、下面人决断不了的事,自然会第一时间找到您。您只需养足精神,关键时候,一锤定音!”

沈厌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这“轮值东家”听起来…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懒人妙法!

既能掌控大局,又能摆脱那些磨人的琐碎!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流光溢彩的新袍子。

悠闲地躺在摇椅上,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闹的画面…那才是他沈厌梦寐以求的日子!

“好!”

沈厌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倦色一扫而空,桃花眼重新燃起了灼灼光华,带着一种即将解脱枷锁的兴奋。

“杨叔,就按你说的办!明日…不,今晚就通知下去!轮值东家,即刻生效!”

他站起身,只觉得浑身都轻快了几分,连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文书看起来都不那么压抑了。

“先把素素的绣样给我拿来,我好好看看!还有,告诉厨房,今晚加菜!我要喝点小酒!”

他像个终于得到假期通知的孩子,语气里充满了雀跃。

杨叔看着自家东家瞬间焕发的神采,心中大石落地。

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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