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下了一场阵雨,空气闷热潮湿。
手里捏着一个肉包子走出厨房,少年干净的白靴踏在湿漉漉的土地上,鞋面未曾沾上一痕泥浆,也未曾留下一双脚印。
好似他的双足从未真正踩在地面。
一只小黄狗从街道外的狗洞钻进来,瘦骨嶙峋的。它哼哼几声,方走了几步,忽发现此处有人,便瞪着滚圆的眼睛望他。
少年随手一丢,将肉包子扔过去。
一阵清风拂过他的黑发,他定定望着脚边享用美食的狗子,双眸里尽是寒冷的肃杀气,声音听起来冷若冰锥。
“调查赵筝。”
身边的黑衣人低头应了句“是”,虚晃一闪,院内再没有他的踪影。
蝉鸣阵阵,却早已没有盛夏时的朝气。
少年蹲下,轻抚狗头,见它可怜的模样,眼神中竟有几分羡慕。
毕竟做人中之狗,可比单纯做狗难多了。
因为你做过人,就永不会心甘情愿做狗。
一股巨大的力忽放肆地施加在狗子的头顶,狗子蓦然呜咽一声,眼神凶狠,沉闷的呼声自尖牙里飘出来,带了几分哀求。
小院子不一会儿又寂静下来,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和隐隐的腥气交织蔓延,驱走了树上安息的鸟儿。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来,飞过那一袭白色的身影。
“活得如此辛苦,不若重去投胎。”
说罢,少年起身,如雪的衣袂翻飞在风中。他手腕轻轻甩动,几滴鲜红洒在瑟瑟的灌木叶上,染了一团深绿。
院内,只有那只捡回一条小命的狗子在原地呜咽,舔舐伤口。
后半夜,寂静无声。
*
翌日一早,邢筝还在周公的院子里做客,被周风狂轰乱炸般的敲门声吵醒,说邢简邀她们一起喝早茶。
神经病,臭小子一大早就不安宁。
低低说了一句祖安话,脑子里全是起床气的邢筝迷迷糊糊穿好衣服,打开窗户半睁着眼睛往窗外一觑:呵!好家伙,太阳也才升起来半个。
没见过哪个可怜虫被迫早起玩游戏的。
洗漱完,邢筝来到隔间一看,好家伙,房间里空空荡荡,唯有子清在此为众人倒茶。
咕咕咕?
“早。”一屁股坐下,邢筝瘪着一肚子的起床气,端起茶先牛饮一口。
喝完了,杯子放回去,子清又为她满上一杯。
房间过于安静。
懵懵间,脑袋似乎有千斤重。邢筝呆坐片刻,慢慢地,眼睛就阖上了。
没一会儿,摇摇摆摆,摇头晃脑。
啪!
她倒到桌子上,额头猛地压住杯沿,杯子倾斜,眼看要被压翻。
子清眼疾手快,一手横在邢筝额头与茶杯之间,才没让她被茶杯盖脑袋,来一个浇头杀。
一丝微凉触碰到她的额头,染得他满指皆是的茶香,悠悠飘入邢筝的鼻尖。她略微清醒了些,别过头脸颊贴在桌子上,勉强嘘开一只眼对子清嘟囔:“多谢子清兄……”
“赵公子昨夜未眠,有何心事?”他为她重新满上,笑问。
“心事一点没有……也睡得很香……就是起得太早……你主子非人哉……”
“原是没睡醒,赵公子喝杯清茶罢。”
向来只喜欢喝果茶和奶茶的邢筝忙皱起眉头,砸吧砸吧略带苦味的嘴,推开那杯茶:“不喝,难喝……”
难?喝?
子清讶异地一愣,端着茶壶的手僵了许久,表情管理差点崩塌。
他狐疑地饮下一杯,唇齿流香,沁人心脾,确是好茶。水温得当,水质清冽,确是好手艺。
他不禁再次深深望了她一眼。
待众人来齐,大家食过早点,一同出发。
因邢简与子清本就轻装出行,五人骑四匹马,行路也快。
几日相处下来,邢筝算是捏清了邢简的秉性:老阴阳人。
归途中,临近临海,路过一溪水纯净之地,众人商议停留休息。
邢简二话不说,当即撩袍坐下,命令道:“周风,你去打些鱼来,子清,去装些水。”
打死也不愿意和邢简单独相处,邢筝一寻思,忙拍拍屁股走人:“我也去打鱼。”
三人行至湖边,周风不便让邢筝插手,只亲自利落地削了根木叉自顾自打鱼。
子清余光观察周边,边打水边时不时看邢筝几眼。
“我来。”邢筝跃跃欲试,踊跃举手。
让六皇子像个仆人一样为三皇子打鱼?打死周风他都不敢细想。
他旋身一扭将长木叉收到身后,护崽似的:“你不擅长,且不知要打到何时,还是我来吧。”
邢筝不乐意了,既是玩游戏,怎么能不好好体验体验呢。
她转身蹦跶到一旁,盯着一株不粗却高的小树,只道一声:“得罪了树兄!”
噼里啪啦——
这响动,野兽过境似的。
子清一回头,就见到邢筝几次抬脚,将那棵树生生踹断,用略尖锐的石子哼哧哼哧把它磨尖,自己造了个鱼叉出来。
那一刻,他不由怀疑自己深陷了什么原始部落。
不等周风有反应,邢筝大跨步跳上河中的大石头,往河心猛地戳了数下,激起千层水花。
【EXP(经验值): 1 1 1 1 1 1 1……】
邢筝身怀一击必中的技能瞎叉了数十下,粗木叉被举起来时,上面穿了一长串甩尾巴的大鱼,就连木叉的头都被她戳断在水中。
甩了甩微微浸湿的碎发,邢筝觉得这一刻,她就是海王。
还、有、谁?
子清默默起身,将灌满了的水袋系在腰间,眸间有几分谨慎。
片刻,他笑着靠近她,殷勤接过她手中的鱼叉:“赵公子好身手,这些鱼就交给子清来烤吧。”
邢筝:“好,你行你上。”
说实话,邢筝觉得子清很奇怪,他太奇怪了。
一路上,她发现他不喜欢吃肉,尤其不喜欢吃蛋,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回去后,在火堆旁盯着子清烤鱼,邢筝一手托着腮,虚着眼睛大胆观察他:“子清兄,你多大年岁了?”
“十五。”
目光顺着他的下巴往下,邢筝总算得出哪里不对。
这家伙个子不矮,身量颀长,看起来稍微有点瘦削,但如今掳袖烤火,露出的手臂也算结实。怪就怪在就是长相太过阴柔,男性特征不明显,比如此时此刻,邢筝根本看不清他的喉结。
她倒不是说他娘气,温柔的少年最容易被人误解成娘。
只是,子清怪怪的,与周风、邢简格格不入。
与其说他比较阴柔,不如说他说话、做事,都恰到好处,经过严密的计算与演练似的,不像是个人,比起他人,倒真有点像个NPC了,且气质也阴恻恻的。
莫非,他在演她。
可对她一个“同行路人”,有演的必要么?
子清是邢简身边的小厮,可邢简是宫里的三皇子,三皇子身边不是宫女就是太监。
难不成,他是哪家的富贵公子,是三皇子的陪读?
正寻思着,一抹极原始的烤鱼香飘到她鼻子里。子清从行礼中拿出些许调料撒上,将第一只烤鱼递到邢简面前。
不一会儿,他折回来,将处理好的第二只递给邢筝。
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惹人生津。
邢筝接过烤鱼道了声谢,朝着鱼肚子啊呜一口。
皮酥肉嫩,浓郁的调料将腥味冲淡,满齿留香。
她也不吝啬她的赞美,直拍他的肩夸他:“子清兄,你手艺太好了,太香了!”
子清听罢,略抬下巴,嘴角也许不自觉上扬那么一个像素,好似终于从茶艺上扳回一局。
悠闲的时光并没持续多久,约莫过了一刻钟,邢筝脑子里突然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
【主线任务:教训纨绔子弟。】
鱼它突然就不香了。
忽接到任务的邢筝只得先放下烤鱼,惹得子清频频侧目。她拍拍手,随便捡走几块小石头:“我去方便一下。”
行至不远处,自林子里传来几声“筝爸爸救命”,邢筝虚起眼睛猫着腰潜行过去,躲在灌木丛中探头探脑。
让我看看,是哪个不听话的小朋友在惹事?
原来,是几个临海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将此处当成了自家后院随意打猎,但旺仔那熊孩子乱跑,竟不知何时闯入了他们的狩猎区,惹得他们频频嘲笑。
“你们瞧,他多肥啊!”
“猎个人回去,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可是我发现的。”
“太肥了没什么用,要不带回去喂狗吧哈哈哈。”
邢筝白眼一翻:简直是有辱圣听。
小旺仔哪里见过这魔鬼阵仗,怵地淌眼抹泪稀里哗啦,此时想得到的、唯一能闲得发慌出来救他的,竟只有邢筝:“筝爸爸——筝爸爸——”
我的儿,别怕,爸爸来了!
喜当爹的邢筝打心底里生出一腔莫名的父爱,她数数手里的小石头,刚好够,一人一个雨露均沾。
众人骑在马上将旺仔团团围住,举剑在空中嬉笑打闹,将旺仔逼得一个屁股蹲哭坐在地上。
远远看去,活像一群神棍在举行什么献祭仪式。
啪——啪——
“哎哟!”
不知打哪来的石头咻咻咻飞来,直打中纨绔子弟们的胯..下要害。
他们哀嚎几声,咚咚咚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跌落。
旺仔一瞧,这不是小石头吗,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扔石头扔地这么牛逼?
他立马收起哭喊的脸,调头甩着大白膀子就往邢筝她们歇马的地方跑。
一人100经验,1000经验值到手,邢筝也不多停留,大摇大摆回到队伍里。
子清见她回来,只给了一抹余光留意。
她捡起放在干净石头上的烤鱼继续品尝,津津有味。
旺仔擦擦泪眼,吸溜着鼻子屁颠颠过来,不由分说,郑重地把手里的烤鱼双手捧上:“爸爸,吃鱼。”
周风:???
邢简:???
子清:???
小问号有许多朋友,他们一排排手拉着手。
吃饱喝足,休息了约莫两刻钟。待邢简吃完,众人休息毕准备动身。
邢筝慢慢悠悠帮子清灭火,她知道这事儿没完。
果不其然,马蹄声自山林中浩浩荡荡响起,掀起一叠尘土。
“秦哥儿!这儿!定是他们!”
方才的几个纨绔子弟驾马风风火火而来,竟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靠在一旁的树上,邢筝自腰间解下水袋,悠哉悠哉喝水。
旺仔一个激灵,连滚带爬躲到她身后,虽然肥硕如他一点儿也藏不住。
扫一眼旺仔,领头的秦公子眸子里火气更甚。他跳下马,三步并两步走到一脸茫然的周风身边,用他的贼眉鼠眼恶狠狠瞪着他:“谁方才偷袭我们!胆子不小!”
周小朋友头顶的问号越来越多。
周风虽是颗黑卤蛋,但长得颇为刚正,看上去不像是能干出什么阴事的人。
那秦公子往四周扫了一眼,子清一身白衣文文弱弱,邢筝个子不高看起来年纪还小。
相比之下……
倒是邢简,一身华裳,腰间还佩剑,长得细皮嫩肉有那么几分书生气,但望向他们的眼中颇有不屑,看得他很是不爽。
一定是他!
他冲上去,一把揪住邢简的衣领:“方才是不是你暗算本少爷!”
说罢,也不等邢简回复,他疯狂向后招手:“兄弟们,来啊,给我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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