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冬季，阴天。

虽然明天是周末，容易让顾亦安有点好心情，但骑着小电驴从上班地点来到商场，还是会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她今天约了好友夏时一起去吃旋转自助小火锅，地点是在这家商场的一楼，吃完刚好逛逛补充点生活用品。

超市的暖气向来开得很足，一楼的位置有不少的美食。

这个点里人很多，吵杂喧嚣的声音混合着购物车的刺耳轮滑，不绝于耳。

到的时间其实有些晚了，火锅店的门口已经排起了小长队。透过玻璃窗，顾亦安看到店内坐满了客人，人声鼎沸。

熟练的在服务区领了张叫号字条过后，顾亦安就折回到了店门外的一排排小板凳上。这里是属于店里的等待区域，现下零零散散的人坐在椅子上，不约而同的刷起了手机。

这家自助小火锅向来以低廉的价格出名。因为服务不错黄金地段的缘故，顾亦安很喜欢和夏时在这家店就餐。

外放的电子产品声音落入耳畔，顾亦安攥着那张服务员给的字条，又百无聊赖的重新浏览了起来。

皱皱巴巴的白色纸条被规整的摊开，顾亦安看到了上面写着的漆黑粗体数字“14”，这也就意味着前面的顾客还有很多。她盯着纸条良久，又轻飘飘地翻到了背面。

不同于以往干净的背面，现在上面飘着几行猩红的小字：

1.请在规定的时间内用餐，用餐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2.食不言寝不语，电子产品请勿大声播放

3.粒粒皆辛苦，能吃多少取多少

4.小料与水果是绝对安全的，本店谢绝自带酒水

5.有问题请找店员，拿取锅底窗口没人需按铃

“最后祝您用餐愉快”这几个大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特别是“愉快”二字，字体歪曲到模糊成一团。

顾亦安本来感觉超市里很暖和，将纸条收好放进口袋里时，一抬头，周遭的一切全都变了。

热热闹闹的商场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本来明亮宽敞的大厅也只剩下火锅店还残留着温暖的灯光。人声与购物车的嘈杂消失不见，就连面前的酸菜鱼与私家饭堂里都是一片漆黑。

心跳咚咚的声音不断震动落入耳畔，顾亦安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不断颤抖。

她今天早起忘记了吃药，眼下身体的躯体化症状让她完全愣在了原地。

顾亦安收回了还放在灯光外面的脚，仔细打量起前面的那些小饭店。

除了身后靠着的火锅店还处于开启状态外，所有的店铺都呈现出关闭的状态。

诡异到来的是如此突然，顾亦安又往后缩了一缩，后背靠在了玻璃窗上，纸条被泛出的冷汗浸润到皱皱巴巴。

一旦感到恐惧就会想要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顾亦安这样想着，又将那张纸条敞开来仔细阅读。

起初拿到的“14”数字也演变成了猩红规整的数字“4”，她顺势抖了抖轻飘飘的小纸条，环顾着四周，可旁边的座位空荡荡的。

顾亦安回头望向了玻璃窗，火锅店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透过窗户的倒映，她能看到为了想要精神点而特意涂得口红，能看到撒着柔和灯光的火锅店内空无一人。

环形的传送纽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菜品，悬挂在门边的电子门铃不断喊着“欢迎光临汉风自助小火锅，祝您用餐愉快…”一遍又一遍用泛着沙哑音调的嗓音重复着，直到“愉快”二字不断拉长。

身下塑料的板凳坐久了会感觉到冰冷，顾亦安拿着纸条收回了自己打探的目光。

将纸条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不过还是只有简短的几行小字。甚至因为注视太久的缘故，上面的字体隐隐变得有些模糊。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停留在了午夜的十二点整。不吉利的时间，而她清晰的知道身后的这家火锅店夜晚九点就会准时关门。

顾亦安叹了口气，默默地将手机熄屏。

漆黑冰冷的屏幕反光下，她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是位高挑的女人。小巧的塑料板凳对她而言有些较小。她必须全部将腿曲起才会显得坐姿不那么僵硬。

好不容易耳畔传来了活人的呼吸，这样的感觉让一直神经紧绷的顾亦安松懈了片刻。透过眼尾的余光，她不着痕迹的开始打量起身侧的女人。

现在是寒冷的冬季，女人围着一条卡其色的围巾，同色系的风衣搭配着黑色长靴衬得她的身形更为高挑。围巾上的几缕流苏随意地垂落在了胸前，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头发被整齐得的梳在脑后变成了高高的马尾，却还有几发丝俏皮地散落在脸颊两侧，显得有些温婉。

平常顾亦安没有热衷观察别人的癖好，但突然身边又坐了个活人，她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身侧的女人微微低着头，难以窥探到隐藏在暗处的表情。随着她清浅的呼吸，顾亦安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香气。混合了木质调与花香的馥郁芬芳，是她很喜欢的一种味道。

女人的手中同样攥着纸条，不用于顾亦安的皱皱巴巴，那张平整光滑的纸条上涂抹着鲜艳的数字“5”。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张纸条，从店门口传来的火锅香气让她泛起了饥饿。本来感觉没有多少饥饿的味蕾被瞬间勾起。

闭上眼稍作休憩的刹那，身侧的女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集中在了被头发遮掩住的后脑，眨动的声音缓慢，祂低下了头，贪婪汲取着顾亦安身上所有的气息。

[终于，终于可以接到你了，好喜欢好喜欢，但是不能暴露在这里，讨厌讨厌讨厌。]

顺着灯光的映衬，地面上缓缓浮现出了两道影子。笔直的影子自然是属于顾亦安的，而另一道扭曲到还在不断庞大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挪动到了顾亦安影子的旁边，静悄悄地低下了自己崎岖的头颅，小心翼翼地靠在了顾亦安影子的肩膀上。

顾亦安察觉到室内的温度下降了不少，寒冷迫使她睁开了眼睛，一切又归于平静。

“请——4号5号进入用餐，请——4号5号进入用餐，请…”

尖锐刺耳的声音霎时间震入顾亦安的耳膜，划开了寂静，吓得她立刻抬头看向了店门口。

店门外半米远的距离，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服务员。她还围着火锅店内统一的工作围裙，上面的店里图标夸张而鲜艳。

面对着顾亦安注视，店员仍然一动未动，只是随着播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数字叫号。

没有动作没有呼吸，就连眼神都极为空洞。

或者说，这位服务员本没有眼睛…

顺着连绵不断地叫号声而起身的顾亦安，在跨进店内的一刹那，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那位服务员。

服务员还保持着死板的招待姿势，嘴角勾起的过大弧度与快要上扬到眼尾的角度，都让顾亦安想起了昨天夏时给她分享的恶搞视频。

伪人。

光滑粘稠面无表情的伪人。即便是刻意在模仿人类的行为，可是五官与四肢还是像橡胶那般非常的不自然。

顾亦安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抬头看向了点餐台。

点餐台的设计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显眼的招牌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锅底，口味也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三鲜清汤咖喱番茄…熟悉的字眼搭配锅底图片贴在了招牌上，其实顾亦安吃火锅时基本都点番茄锅。

但是…

她瞥了一眼横放在番茄锅底旁的展示图案，浑身不适。总觉得鲜艳的番茄锅底红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从里面沸腾而出的汤油顺着招牌的边缘滴落，溅在了服务员的脸上。

生动形象的画面抑制了顾亦安的味蕾，她望着满脸鲜红的服务员，缓慢地眨了眨眼。

总觉得服务员的脸色黑得吓人，再搭配上红色的番茄汤，让顾亦安莫名想起了爱吃的草莓巧克力雪糕。

再次睁开眼时，面前的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站在点餐台后的服务员仍然维持着那副礼貌到极致的笑意，弯下了脑袋，朝着顾亦安好脾气的微笑。

“请问4号顾客，您要来点什么汤底呢？”

没有眼皮的眼眸是不会利用眨眼来缓解疲劳的。顾亦安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在服务员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快速点了不容易出错的清汤锅底。

比起其他活色生香的展示图片来看，清汤锅底显得平静无波。

纸条被服务员收走重重地敲了章，再次递到顾亦安手上时，本就没有多少空白的地方都被黑红的印章油占领。

顾亦安捏着纸条小小的角落，又听到了服务员的声音。

“拿取锅底就在旁边窗口，没人请按铃。”

“你们的位置在那里。”

“你们?”敏感的字眼被顾亦安瞬间捕捉到，她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属于靠着门口的紧挨着的两个座位。

环形的传送纽带还在不紧不慢地运作着，顾亦安这才看到台面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锅底，随着灯光的映照正不断散发出蒸腾的热气。

这本该是极为热闹的一幕，但拉开的一个个座椅上空无一人。

“呀，你不进去吗？”

顾亦安听到了一道妙曼的女声，彻底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熟悉的香气侵入鼻尖，她能察觉到那位高挑女人正紧贴在自己身后。高跟的长靴声音清脆，响彻在一片的漆黑里。

她其实本不想理睬的。但她看到女人那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轻轻勾住了自己的衣角。

力道轻飘飘的，只要顾亦安转身就能逃走。但她听到了女人佯装嗔怪的拖长音，又干脆停下了步伐。

“我们一起走吧。对了，你刚刚点了什么锅底？”

顺着女人的贴近，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落入了顾亦安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