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知逸做一个深呼吸,调整好语气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告,可否让徐大人先行回避?”
皇帝随意摆手,轻飘飘驳回了她的话,只心情颇好地问了句何事。
章知逸欲言又止,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的今天心情都这么好,敢情是刀子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是吧。
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不管徐展焕还在不在,直接破罐破摔开门见山:“儿臣听闻,父皇打算为儿臣指婚,儿臣……”
皇帝抬头,“去见过你三哥了?”
章知逸话被打断,憋着气应了声是。
皇帝点点头,对着章知逸招手,她迟疑着走上前。
桌案上摆着整整一排的画像,可谓是百花齐放,看得她一头雾水又眼花缭乱。
皇帝抬指点点离他最近的那一幅,“看看可有你瞧得上的?”
章知逸虽然经常嘴里说什么找人给她介绍相亲,可真遇上了,她却心里一阵反感,本能地想抗拒。
她随意一瞥,手就挨个指过去,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太胖了,这个又太瘦,一看就都不是好相处的性子,太壮的不行,儿臣怕被他欺负,太弱的更不行,儿臣怕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她一个个点评过去,指尖停在最后一张画像上,卡词两秒,艰难憋出一句“太丑了看得人眼睛疼”做结语。
皇帝听罢也不气,只淡淡将画像全都拂到一旁,对着章知逸的无礼玩闹行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轻笑出声:“这些个个都是朝中显贵或是功勋世家的好儿郎,你的眼光真是不低,竟然连一个看中的都没有吗?”
章知逸故意奉承道:“儿臣是您的女儿,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啊”
一句话就把皇帝哄得哈哈直笑,她看准时机乘胜追击,嘴甜道:“父皇,儿臣还想在您膝下多多承欢几年呢,难道您舍得把女儿这么早地就嫁出去吗?”
皇帝把目光投向一旁安静站着的徐展焕,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章知逸的话却被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回避过去,“既然这些都不好,那皇儿觉得让徐爱卿做你的驸马如何?”
此话恰如平地起惊雷,徐展焕身体前倾抬腿欲上前半步,还没来得及请皇帝三思就听见章知逸先惊呼了一句不行出来。
章知逸没过脑地脱口而出,谁料她没控制住音量,倒显得她反应过度有点奇怪了。
她感受着身上那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头皮如触电般发麻。
她僵硬着合上半张的嘴,干笑两声浑身不自在,头脑风暴了好几圈,才轻吞慢吐道:“……徐大人性子太淡了,儿臣不喜欢,所以徐大人也不行。”
说完她觉得这话似乎对徐展焕不是很友好,又朝着徐展焕抱歉地笑笑。
“徐大人,你不要误会,我这不是嫌大人不好的意思,只是我们一个跳脱一个稳重,性子上差的太多,就算强行凑在一起也是会合不来的,又何必让彼此为难呢,你说是吧?”
章知逸特意找补,把“稳重”两个字咬得字正腔圆。
徐展焕也是这么想的,他淡淡点头,顺势也向皇帝附和了一句。
虽然他和章知逸持有相同的想法,可被她当着人面,这么直说不想和他凑在一处,还是让徐展焕心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和丝丝不爽。
章知逸倒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徐展焕不能娶她也不能嫁,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
让徐展焕做驸马,这无疑是让他从此远离庙堂一生无为,也是彻底断了他的仕途路。
而章知逸若是嫁人,那必然要搬出宫住,以后想要回宫可不方便,如果这样她还怎么能够近水楼台的在皇帝身边暗中为变法周旋,变法要是失败,那她就只有死路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所以他们维持着这样的现状就足够了,再近一步反而对两个人都不好。
他们各怀心思,目标却一致,可惜皇帝似乎很看好这门婚事,迟迟不肯松口。
皇帝坚持:“夫妻之间诸事哪有不磨合的,朕倒觉得你们二人实乃良配。”
章知逸:“父皇……”
章知逸再次争取又再次被打断。
“知意,你是朕最宠爱的女儿,谁做驸马朕都不能放心,只有徐爱卿是朕最信任的忠臣,他是最属意的驸马人选……”
皇帝无奈又带着一丝纵容地叹了一口气,摇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既不愿,那便暂且按下不提了,此事也的确是朕急躁了些。”
章知逸心中一喜:“那父皇是不打算赐婚了?”
皇帝让徐展焕先行离开,又唤来宫女收拾走那些画像,然后重新换上一摞奏折提笔批注起来。
半晌他唇角一弯,语气漫不经心:“其实朕本来也没打算赐婚,只是老三有心要提,你又是正值适龄,才随意相看个几眼罢了,哪里能想到你竟这般抗拒此事。”
章知逸辩解:“儿臣不是抗拒,只是十几年来从未想过此事,当时三皇兄突然提及,儿臣实在是被吓到了。”
她狡黠一笑,又道:“父皇,说起赐婚……三皇兄年已弱冠还未册立正妃,您是不是也该为三皇兄相看相看选妃人选啊。”
她略一停顿,小声嘟囔,“儿臣可是听人说了,望遍京城上下,一心想要嫁给三皇兄的姑娘千金还不少呢。”
皇帝静静听她说完,然后乜斜章知逸一眼,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你们兄妹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胡闹,行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此事。”
章知逸瘪瘪嘴有点失望,可惜让杀千刀的章同峥逃过一劫,不然有他好看的。
皇帝突然又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朕真觉得你和徐爱卿……”
这次轮到章知逸打断:“父皇!说好不再提的呢?难道您堂堂九五之尊也要言而无信吗?”
皇帝无奈笑笑,“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若无其他事你也退下吧,朕还有奏折要批。”
章知逸正要顺着话告退,话都到嘴边了她又想起件事来,把话生生咽回去,掀着眼皮徐徐试探:“儿臣还是一事要禀告。”
皇帝眯起眼睛哦了一声,“还有何事?”
章知逸“噗通”一声跪下,她抬眼紧盯着皇帝的脸色,缓缓道:“儿臣得知最近宫里传言丛生,而且事关儿臣,此事已经闹得宫中人心惶惶,儿臣也是深受其害……不知父皇可曾听到过一言半句?”
皇帝笑意渐收,表情严肃:“朕的确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
“那父皇……您信了吗?”
皇帝沉默片刻站起身,亲自上前撑住章知逸的小臂把她扶起来,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朕怎么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
章知逸:……
章知逸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不过好在她也不是来求安慰的。
“父皇,流言纷纷,后宫也难安宁,儿臣还请父皇彻查,还儿臣清白。”
皇帝满不在乎:“流言而已,吹过就散了的东西不用太放在心上,朕相信你是清白的就够了。”
要你相信有什么用啊!
章知逸心中怒吼,实际还是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父皇,不论是当日的宫宴还是今日的流言,这些事明摆着就是冲着儿臣来的,儿臣这几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实在是害怕万一哪天真的遭人毒手了又该如何。”
她故意夸大其词:“儿臣平白惹人非议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今日敢这样对儿臣,明日就敢这样对您,到那时您的威严何在,天家颜面又何在?”
章知逸的步步紧逼让皇帝的脸色阴沉下去,她一感觉到气氛变凝重,语气立刻缓和几分:“父皇……儿臣实在无辜啊。”
皇帝坐回龙椅,手指一下一下轻扣着桌案,时轻时重的哒哒声听得章知逸阵阵心悸。
她挺直腰背,重新跪回去,再次深感无力地咬牙让步:“父皇,儿臣自请向您讨五日时间,望您能允儿臣自己查明真相自证清白,若是五日之期已到儿臣仍无所得的话,儿臣必不再提及此事。”
皇帝换了个撑额的姿势,还是默不作声着。
章知逸不死心:“父皇……”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扬手道:“起来吧,怎么又跪,朕又没说不同意。你执意如此,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朕再额外给你宽限到十日,不过只许你自己查,不可找人帮忙,明白吗?”
章知逸双肩一松,连着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原处,她软着腿站起来,俯身一拜,“谢父皇隆恩。”
“这下满意了?”
章知逸两眼发亮,重重点头:“满意了!”
皇帝很快抬眼看一眼她,手里批奏折的动作不停,“既然满意了那还不快去查,难道还要朕留你用完午膳才走吗?”
“不用,儿臣回去吃就好了,父皇政务再繁忙也要保重龙体啊,儿臣告退。”章知逸嘿嘿两声,很快说完便行礼离开了。
章知逸走出太极殿,迎面吹来的冷风惊地她浑身一颤,她这才发现原来后背早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摸摸额头,也是湿凉一片。
刚才一小会儿的时间,章知逸就经历了一整个心情上的大起落。
她暗暗摇头,摊上这么一个皇帝,实在是道阻且长啊。
一个小小的调查流言,她好多歹说求来求去才让皇帝答应,还答应地这样勉强,她都不敢想要让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干什么都意志不坚定的皇帝下死决心去大变改革,用难如上青天五个字来形容都得是写实风。
她之前还想过,这个皇帝看起来也不是昏君的做派啊,怎么会让整个王朝沦落到亡国的那一步呢?
现在她明白了。
其实但凡现在是处在王朝中期,他这个皇帝做的都没一点问题,落在后世嘴里,还能是个“守成”的好君主。
可他生错了时候,他接手的是一个大厦将倾,积重难返的王朝,这样的王朝不需要守成之君的固步自封,它需要的是有人改变这一切,为它注入新的生机和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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