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波来之前，这些人设想了数种情况，唯独没有现在这一种。

这一手打散他们刻意营造的氛围，形势逆转，现在她才是给予对方压力的人。

被头颅吓得推倒椅子的寸头男人从惊骇中回神，他负责后勤工作，至今没进入过副本，更没见过真实的诡异。

看科研组的女人都没起身，他却像个小丑似的一惊一乍，寸头男人恼羞成怒，指着晏无波骂道：“现在的学生真是不知好歹，你以为破晓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吗？”

“撒野？”晏无波摇头，微笑道：“真要撒野，我甩的就不是诡异尸体，而是炸弹了。”

她将手伸到前方，作势要拿回这颗头，“这是死亡时间不足12小时的诡异尸体，你们不要就算了。”

“要！！！”

坐在任局下首，扎着低马尾的中年女人一个“饿虎扑食”，扑到头颅前面，速度快到晏无波都怔了一下。

“同学你好，我是技术组组长罗如君，你叫我罗姐就行。”

罗如君的脸都要笑烂了，狂热地看着晏无波，“你这见面礼送得好哇！我们正愁没有样本研究呢。”

她抓起晏无波的手握了握，然后掏出透明袋子，小心翼翼地将头装进袋子里。就连头颅砸到桌面时落下的灰尘也不放过，用手帕仔细擦拭后一起装到袋子里。

晏无波再没开口，看着罗如君“整理现场”。

任局眉间的川字纹愈发深刻，一个照面，他就知道晏无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不好糊弄的刺头儿。

和资料里展现的形象判若两人。

先前的计划不能用了，再用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老史，坐下。晏同学既然过来了，已经说明她的诚意。”任局抬手虚压，让其他人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顾，你也进来。”

顾夜白会意，关上会议室的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自然地拉开紧挨着晏无波的那张椅子。

晏无波不想和他表演这种亲近的戏码，同样把戏耍一次就够了。

她直接赶人，“坐远点。”

顾夜白动作一滞，默默将拉开的椅子推回去。他搓搓鼻子，还是没回任局那边，选了和晏无波隔一个位置的椅子。

等在场所有人都落了座，最初想要开口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

“晏无波同学，是吧？”他的语速刻意放缓，听起来如春风化雨。“我们看过你的资料，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能取得如今的成就真的很不容易。更别提在这么艰难的过程中，你还能保持善良乐观的品格……”

他对晏无波的人生经历侃侃而谈，从福利院的小奖状聊到大学的奖学金，细节详尽到仿佛亲眼所见。

有些事晏无波自己都忘了，她静静听着，直到对方说完。

这些看似赞扬关心的话语隐含尖锐。

他们对她了如指掌。

但……她对他们也并非一无所知。

【庞建林，Lv8，天赋：超记（C）……】

中年男人自觉扳回一城，拧开保温杯啜了口茶水，继续道：“你的经历真的让我深受感动，透过你，我仿佛看到了千千万万如你一般坚强生长的福利院孩子……”

“哈。”晏无波突然笑了，她打断中年男人的陈述：“庞建林先生，作为领导，你应该反思为什么会有千千万万的孤儿，而不是在这里背我的人生经历感动自己。”

庞建林一口热水呛在喉咙，“噗！咳、咳咳……”

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脸，庞建林用手捂着脸，背过身说不出话来。

“啧。”寸头男人抱臂摇头，“年轻人，气太盛！”

晏无波将头转到说话的寸头男人身上。

【史征……】

这个人没有天赋，没有数值，和诡异世界的商品一样，品质低到VIP美瞳都不管她要钱。

“史征先生，你年纪大，肯定比我稳重，所以你就忍着点吧。”

任局听到这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具体是哪里，他又想不出来。

史征气得拍桌，“你对待长辈、对待领导就是这种态度？”

“那应该是什么态度？”晏无波反问：“对蛮不讲理的老人态度尊敬，副本就能让我活下来吗？”

说完，她挑眉，恍然大悟道：“啊，我忘了，你没进过副本，和你说这些没用。”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史征的痛处。

没进过副本却担任破晓的领导，他承受了不少非议。可谁不怕死？他能躲过副本，是他的幸运，而非能力不行。

史征没发现晏无波的怪异，气愤地解释自己就算不进副本，也足够担任破晓的领导。

任局、罗如君和其他几个敏感的人发现了不对劲。

顾夜白是什么人他们了解，他不会擅自把他们的信息透露出去的，尤其是进没进过副本这种较为私密的信息。

所以……晏无波是从哪里知道的？

聪明人都选择沉默，将目光投向任局。

任局盯着晏无波的眼睛，对她的能力评价再次拔高。

这真的是刚进副本的新玩家？

他低头摆弄了下手机，用粗粝的声音打起了圆场，“行了，我们和晏同学合作，不是吵架，别搞得剑拔弩张的。”

任局的身体微微前倾，努力柔和表情，不疾不徐道：“同学，你的条件我们接受，不过我这里有两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你加入破晓。我立刻给你组长权限和待遇，承诺只要你在破晓一天，就永不取消。在此基础之上，我们也会给你一个训练营名额，全力培养你，协助你提升等级。”

“第二个方案，一锤子买卖。但我只能给你普通队员权限，时效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可以通过内部网站浏览或学习，但能读多少，能学多少，全看你自己。”

“这两个方案你拿到的资料都不能转卖或者给别人，只能供你自己使用。”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仿佛是摆在晏无波面前唯二两条路。

晏无波搓了搓手指，有些遗憾金元宝不在手里。

第一个待遇看起来很好，但进了破晓，便有无数只眼睛注视，她身上的秘密迟早被曝光。以后做事不但束手束脚，得的东西，也未必是她私人的东西了。

第二个相对自由，不过和第一条的待遇对比过后，就显得很寒酸。一个月的时间看了一脑袋文字，实际数值和经验得不到任何提升。

两个方案她都不喜欢。

晏无波作出结论：“我要组长权限和训练营名额，但我不会加入破晓。”

史征现在看晏无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她说一句就要呛一句：“轮不到你挑三拣四，这里不是菜市场！”

一直没说话的白胡子老头挠着脑袋，状似不解道：“你是承国家恩惠长大的，何必如此自私。国家让你长大，你不记恩就算了，还反过来要挟国家，这是什么道理？”

顾夜白一听就知道要糟，连忙打断：“张老！”

晏无波冷冷看向说话的老头儿，老头儿挺直腰板任她打量。

“老爷子，你说以我手里的消息、物资、两具诡异尸体去和其他组织……不，就算是放到论坛或者交易板块上，你们还有资格跟我在这里讨价还价吗？”

她的话说得极不客气，但在场领导都没有反驳。

就算晏无波只有左文宁嘴里的一百万冥币的诡异世界的商品，放在论坛上都会被其他组织争抢，更别提至今没有人能拿到诡异尸体、以及让副本消失的办法。

他们很清楚，晏无波想要的东西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组长权限？一个市就有五个不同职能的组长，放眼全国，组长多到数不清，给一个没有实权的组长权限算得了什么？

训练营名额？人才培养是会耗费人力、财力等资源。但对于破晓而言，培养的又何止一个人，多一个人完全没有负担。

晏无波就算在训练营实力大有提升又如何，她只有一个人，破晓确实无数个人在提升，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可人心贪婪，总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晏无波颇为失望，她之前对破晓的官方身份多少有些赋媚了，把他们想的过于“清白”。

欺压弱小是人类的劣根性，破晓这个由人构成的官方组织也不例外。

“我选择和你们交易，并孤身进入破晓，已经代表了我的态度，但你们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

晏无波起身，微笑道：“既如此，就当我打扰诸位休息，这场交易作废。”

罗如君速度依然很快，还不忘抱着诡异的头，她挡在晏无波身前着急道：“哎，别走啊，任局也没说不答应，再谈谈嘛。”

晏无波却不想再谈了，绕过她继续向外走。

任局也忍不住站起来，出声挽留：“同学别急，我们可以再商量的。”

他冲顾夜白打眼色，要顾夜白也上前堵门。

顾夜白做事鲜少迟疑，但这次他犹豫了，纠结过后迎上任局的视线，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晏无波的性子他见识过，现在去堵门，这买卖真不用谈了。

罗如君可不管这些，看到即将到手的两具诡异尸体要飞了，再次拦住晏无波。

她抓住晏无波的手，冲着会议桌旁的一圈人骂道：“你们这些人，个顶个儿的不要脸。同学好心好意跟我们合作，你瞅瞅你们那恶劣的嘴脸！道歉！都给晏同学道歉！”

罗如君一声接一声地骂着，骂得众人的面子都挂不住。

“松手。”晏无波并没有对彻底倒向她这边的罗如君有好脸色。

她试图抽走自己的手，但对方握得实在是紧，像个秤砣似的把她坠在原地。

“从我上了顾夜白的车，你们就在给我下套，现在也不用在我面前扮红白脸。”

罗如君大呼冤枉：“我没有啊，我是坚决支持你的诉求的，是其他老不死的不同意！”

顾夜白小声为自己辩解：“我那也不算下套，顶多叫谈判小技巧……”

张老知道自己捅了篓子，被罗如君骂老不死的也不敢生气，讪讪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这孩子性子真烈。”

“不让我走？”晏无波就地站下，“行，那我现在就挂交易区，你们要是有道具阻止我登陆诡异系统，那就请便。”

场面发展到这种程度，再装就不合适了，任局长松口：“那就一个月的组长权限加训练营名额。”

晏无波看都不看他，直勾勾看着虚空，像是在操作着什么。

“三个月。”任局长继续加码。

“六个月。”

任局长嗓子发紧，“同学，破晓的所有消息都是拿命堆出来的，六个月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你总不能指着这次交易吃一辈子饭吧？”

晏无波没指着这次吃一辈子，但做伸手党的时间当然是越长越好。

超市里的小商品不是道具，一个人留那么多没用。她的目光从面上的上挪开，“八百万冥币的诡异商品，我要一年，外加八百万花币。”剩下的二百万货以备不时之需。

任局长呼吸一滞。

八百万！

这个数字远超他的想象。

而且对方拿得出来，就代表她在副本内的消费达到了八百万冥币。这人手里现在还剩多少冥币，没人知道。

“真的不考虑来破晓吗？我们待遇很好。”他忍不住做最后的努力。有这种苗子落在外面，他睡觉都不踏实。

晏无波的脸上透出一丝不耐烦。

任局长识趣地不再多说，安慰自己至少她对官方持友善态度。

双方就此敲定。

接下来是签订协议、交接物品、开通权限、交换信息等一系列繁琐流程。

任局怕再给晏无波惹毛了，没让她到处跑，而是叫人过来处理。

期间有个人端了果盘过来。

他刚把果盘放在晏无波身前，转身要走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在晏无波身上。

晏无波把人扶起，什么都没说。

这人走后，任局的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他低头查看，晏无波的声音凉凉地从桌子另一端传来，“如何？我没对自己的信息造假吧。”

她才不信破晓的人转个身都能摔成那样，用美瞳看过之后，对方的天赋果然是探查类的。

任局长今日这张脸算是丢了个干净，捂着额头自暴自弃道：“没有，你比我这个老头儿诚实多了，也厉害多了！”

晏无波剥着橘子，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为了确认晏无波所传消息的真实性，这次还是顾夜白询问，情报组组长范川从旁补充。

晏无波绝口不提冥币是从哪来的，顾夜白知道她绝对不会说，也不问。

她把郭明发的帖子推荐给顾夜白，让他对照着看，并提起潘越龄的天赋。

在会议桌边坐着、却一直没有开口的范川不禁问道：“真的有这种天赋吗？全国采集库都找不到一例类似的。”

这时已经中午，晏无波这会儿已经很疲乏了，懒得辩解，继续描述。

顾夜白停笔，把一瓶橘色药水递给晏无波：“精力药剂，解乏的。”

晏无波瞄了眼。

【物品名称：低级精力药剂】

【品质：D】

【效果：提神醒脑，保持8小时充沛精力。】

确认没有问题，她接过来立即使用。

味道怪异的液体滑入喉咙，如薄荷般清新冰凉的感觉直冲脑门，让晏无波昏沉的思维瞬间活跃。

谈话继续进行下去，晏无波一口气将副本的情况说完。

然而她说完了，顾夜白却不见高兴。他低着头，鼻尖敲击纸面，消沉道：“那瓶药剂是真的，你可以放心喝。以后你算我半个同事，今天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再次发生。”

晏无波知道这个人有多狡猾，断不会因为他一时的示弱而心软，满脸都是“你在狗叫什么”的不解。

“我喝完了。”

顾夜白不信，“不用骗我，你的状态骗不了人。”

晏无波更迷惑了：“？”

“既然你已经喝了，为什么你的表情还是……”顾夜白用手指压平自己上挑的粗眉，学着晏无波耷拉眼皮，眼睛只睁一半。

他学得极像，但在晏无波脸上显得疏离冷清的表情，挪到顾夜白这个浓眉大眼的壮汉身上，就变得极为喜感。

范川绷不住了，大鹅似的笑出一连串鸣叫：“呃呃呃呃呃~”

晏无波的眼睛这下彻底睁开了。

她的表情依然不丰富，但谁都能看出来她的恼火。

“你故意的？”

之前搞小动作，现在进化到光明正大嘲笑？

顾夜白坐直了身体，马上否认：“没有！就是看你有点半死不活的……”

“呃呃呃呃呃~！”围观的范川又是一阵长鸣。

他踢了踢顾夜白的脚，让他别解释了，越解释越黑。

“好吧，我真没想到你平常就是这个表情。”顾夜白拍拍胸口，“你打一拳吧，打完别生我气。”

晏无波拳头硬了，“顾组长，今天你这是第二次跟我告罪了。”

顾夜白算是明白电视剧里的人为什么遇到事情不解释了。

因为真的不好解释。

“那……两拳？”

他后面的字还没说完，晏无波就一拳砸了过去。

这拳她没留力，恨不能将自己的自己的属性点全挪到力量里。

顾夜白体质够高，胸前肌肉软弹，并不怕她全力一拳。可奈何对方搞偷袭，他没绷紧肌肉对方就动手。

瞬间的冲击力砸到胸前，饶是顾夜白也闷咳一声，身体向后倒去。

“哐当！”

顾夜白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茫然了一会儿后，他仰躺着，歪头看要走的晏无波，问道：“还有一拳，要打吗？”

晏无波单手插兜，冷冷道：“欠着。”

11的力量去打34的体力，震得她手疼。

流程继续走，直到下午三点，这次交易才交接完毕。

顾夜白跟了全程，结束以后凑到晏无波跟前，“我送你去休息？”

晏无波不至于因为小事就疏远他，该用还用，“直接送我去训练营。”

顾夜白服了，这会儿是打从心底佩服她。

就算是他，第一次从副本出来还缓了两天，这个人心理素质太强了。

他不再多言，开车将晏无波送往位于市郊的训练基地。

培训基地从外形看是一片普通的工业园区，外面和大楼一样没有标识，里面大部分建筑也是常见的白色厂房。

顾夜白的车停在园区入口，摇下车窗对站岗的保安道：“你录一下新成员的信息，她的权限和我相当，来去不用拦。”

保安诧异地看了晏无波一眼，双手接过她的卡。

晏无波也很诧异，这个不起眼的保安，竟然有22级。

录过信息之后，车辆继续向内驶入。

普通工业园区外皮下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晏无波眼前。

一排排白色厂房并非生产车间，而是功能各异的训练馆和“教室”。路上遇到的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也不是工人，而是被送进来培训的队员。

每经过一个区域，顾夜白就要停下来刷一次卡。不知经过几道身份验证，车辆停在“6号车间”前。

“训练营每月1号统一培训，半年结营。6班是新班，今天10号，你应该跟得上。”顾夜白介绍道。

晏无波并无不满，她也想尽快开始，“好。”

再次刷卡，厂房的大门打开，露出如同大学阶梯教室一样的装修。

嘈杂的教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

还不等晏无波仔细打量，一道声音惊喜地叫住她：“**！”

晏无波的视线扫过阶梯，很快定格在阶梯最后一排的某道身影上。

她的表情逐渐回暖，“学姐，你也在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