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作剧日”是诺顿学院的传统，听说是由首届“桂冠”提出来的。

学生会的精英们设置它的原本目的，是为了对抗紧张的学业生活，消解校园里的阶级性。

“恶作剧日”被设置在每月的最后一天。

学生们会在那天对身边的任何人，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在“恶作剧日”里，所有的玩笑都会被原谅。

这个提议由民主投票诞生，作为备受欢迎的传统，延续到了今天。

但在漫长校史的演变中，这个节日的初衷也逐渐变了质。

首先是在对象的选择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学生们开始在“恶作剧日”，推出个统一的恶作剧对象。

原本是在纸条写下名字，匿名投进箱子。在Cos流行起来后，投票则被搬到了线上。“恶作剧日”当天，Cos主页会揭露谁会是那个“倒霉蛋”。

其次，是暴力的升级。

风纪委员监管学校的纪律。欺凌行为虽然屡禁不止，但有程度上的约束。

在平时，会被严肃对待的□□冲突和暴力行为。在“恶作剧日”当天，会因“尊重传统”，被学生会默许合规。

“恶作剧日”把民主投票用在了欺凌对象的选择上，变相为团体、圈子、派阀私党的泄愤提供了便利。而暴力有了保护伞，被压抑的恶意，在从众心理中愈发肆无忌惮。

被选中的人，将会在“恶作剧日”当天，接受来自全校的霸凌。

“刚刚离开的那群女生，”路展知说：“是温以宸后援会的人。”

由狂热粉丝组成的后援会，已然是学校里最大的组织。他们有高黏度的内部组织力，几乎能把控着每个月的“恶作剧日”。明殊明白路展知的意思，卷入这种纷争并不明智。

明殊驻足了一会，女声的呜咽若隐若现。她还是拂开了路展知的手：“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安静的女洗手间有并列的四个隔间。

在最后一个半掩的隔间前，滚落了个空水桶。

从门缝流淌出的水，还在缓缓地向外蔓延。

明殊踩进那滩浑浊的水里，鞋底发出的声响，让隔间内低低的啜泣声忽地滞住。

她轻轻推开门，露出了门内的景象。

蜷缩在角落的少女浑身湿透。

被倾倒在她身上的水是脏水，正散发出奇怪的异味。

因为黏腻在皮肤上的潮湿低温，她在轻轻发抖。

察觉到有人接近，她警惕地抬起头来。

那是张令人惊艳的美丽面容。

皮肤白皙，五官明丽。

当她的脸从凌乱的湿发里露出时，昏暗的洗手间似乎都为之一亮。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明殊俯身，朝她伸出手。

“可以站起来吗？”

发现不是去而复返的那群人，少女先是松了口气。

但她仍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没有卸下防备。

相似的场面她不久前刚遇到过，她天真地相信了伸来的是善意。

结果只换来了猛然松开的手，和很更重的一摔。

见她盯着空白的手心，明殊似乎明白了她的顾虑。

她收回手，想了想，打开随身的包，拿出了条没拆封的备用毛巾。

“还好上午练拳留了备用，”明殊蹲下身，递给女生：“这条是全新的。”

少女没说话。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明殊就耐心地等待。

在彼此安全距离的沉默中，少女终于渐渐相信了眼前的陌生人没有恶意。

“……谢谢。”她迟疑地接过毛巾。

“你……”她抿了抿唇：“你是认识我吗？”

“不认识，”明殊摇摇头：“我是明殊，请问你是？”

“我叫淮箐。”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明殊歪了歪头，“哦，”她回忆起来了，“你是校舞蹈团的？”

戚季托路展知弄的票，不就是为了去看淮箐的演出吗？

事后明殊还专门去了解过，淮箐和路展知一样，都是这届的特优生。

只不过路展知优秀在成绩上，淮箐则是在舞蹈上有优异的天赋。

诺顿学院的舞蹈团有很高的艺术水准，在国内外都享有声誉。

舞团不仅在众多比赛中斩获头奖，优秀的成员更是备受顶尖舞蹈院校的青睐。

而即便在这群星光熠熠的成员当中，淮箐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我听说过你，你很厉害。”

淮箐正把脸上的脏水擦掉，闻言愣了愣。

她忽然“扑哧”笑出声。“啊，抱歉。就是感觉——”淮箐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在落汤鸡的境遇里，听到这话……实在有点滑稽。”

“没有讽刺的意思。”

“我知道的。谢谢。”淮箐扬了扬唇：“多亏了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她们相视一笑。明殊再次朝她伸出手。

这次，淮箐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明殊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淮箐站起身来，制服裙摆仍在往下滴水。

“你有干净的衣服吗？”

“储物柜里有。”

“我去帮你拿？”

“不用，”淮箐拦住了她：“你先走吧，就当没有看到我。”

“如果被人看到你帮助我，你会受到牵连的。”淮箐说，“她们很有可能在走廊蹲我，”她指了指洗手间低矮的窗户，“我等会从这走。”

“那你还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去吗？”

淮箐点点头。她看了眼明殊，表情流露出一点为难。

“哦，你不用告诉我。别太容易信任别人，该保守好的秘密要保守好。”

淮箐有点讶异，但很快，她的脸上浮现安心的笑容。

“真的谢谢你。”淮箐由衷地说：“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明殊走出洗手间，余光看见倚在墙边的修长身影。

路展知还在等她。

见她出来，他抬起乌压压的长睫。

明殊先开口：“你认识淮箐？”

“入学仪式上有说过几句话。”路展知点点头：“毕竟大家都是特优生。”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后援会盯上吗？”

“当然，这也不是秘密。上个月校舞蹈团有演出，结束的时候谢幕，她没站稳，刚好摔在了温以宸的怀里，他那时正坐在观众席第一排。”

这被温以宸的后援会判定为有预谋的投怀送抱。

一个特招生也敢觊觎全校的偶像，简直是不知廉耻。

“……可我不觉得她是故意的，毕竟这招效率低，风险高。”明殊挑挑眉：“但要说是意外，就这么刚好？”

“不知道呢。不过，这件事的最大获益者，当时就站在她背后。”

“获益者？”

“金主大人，你知道水鬼吗？”

传说中，水鬼必须“抓替身”，即将另一个人拉进水中淹死，以代替自己的位置。

被“抓替身”而死的人会成为新的水鬼，继续等待新的祭品。

“啊？你的意思是……是上个‘恶作剧日’的欺凌对象？”

“对，他和淮箐都是舞蹈团的。”

“彼此有竞争关系？”

路展知摇头：“恰恰相反哦，他们可是搭档。”

在淮箐之前，“恶作剧日”的欺凌对象是舞蹈团的一名男演员。

“听说是因为他喜欢的女生喜欢温以宸，所以他就在Cos上发表了关于温以宸的不当言论，应该是些酸溜溜的讽刺。当然啦，他是匿名做的。但是他做的很不小心，留下了可以追溯的个人信息，而且他明显低估了后援会的实力，很快就被顺藤摸瓜‘开盒’了。”

高贵的王子不允许被抹黑，愤怒的后援会立刻对他展开了可怕的报复。

椅子上的胶水、餐盘里的异物……都只是恶作剧日前的开胃小菜。

上个月的“恶作剧日”后，男生浑身遍布青紫，顶着张肿胀的脸出现了。

“没人帮他吗？”

“有啊，”路展知接下来的话出人意料：“有人站出来维护了自己的搭档，没错，就是淮箐。”

淮箐私下找了教师反映了情况，但男生提前被后援会警告过，对遭遇闭口不谈。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淮箐去举报的消息，反而在学生间不胫而走。

“恶作剧日的所有‘玩笑’不能被当真。这是学生们的共识。”路展知说：“淮箐的行为打破了这一默认的潜规则，这使得她被很多人敌视。”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后援会把平日里的那些欺负人的把戏，扩展到了淮箐身上。

而水鬼就是在这时瞅见了机会。

随着“恶作剧日”的倒数接近，他或许是崩溃了。

于是他把视线投向了挡在他面前的、淮箐的背影。

一旦成为底层，就很难脱身。

只会陷在泥泞里，等待下个替死鬼的出现。

只要不是自己，那么是谁都行。

“不过，这都只是我阴暗的猜测啦。”

路展知耸耸肩，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说。

“或许真的只是意外。”

“你拦我，是怕淮箐背叛我，让我成为新的水鬼？”

“那倒不至于。金主大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你的家世足以保护你。”

在校园里横行霸道，闯祸惹事的大有人在。

但“恶作剧日”的欺凌对象，只会是这个学校的最底层。

平民、暴发户都可能波及，重灾区还是特优生。

“可是，不会成为‘恶作剧日’的对象，不代表平时不会被霸凌。”路展知收敛了些笑意：“即便不诉诸暴力，还有很多非暴力的方式。”

言语攻击、社交孤立、谣言八卦……方式五花八门，更加迂回隐秘。

“如果你没有办法应付这些，还是别因为一时的同情，被卷进去了。”路展知说：“就像淮箐一样。”

明殊用诧异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路展知眨了眨眼，“不会是觉得我很冷酷吧？”他夸张地抱住双臂，朝后退了一步，“我们特优生要在这样的丛林里活下去，也是不得不遵守生存法则的。你不可以道德绑架我。”

“……你的提醒居然很温馨。”

“那当然啦！你可是我长期合作的大金主。自然要给你顶配的待遇！”

明殊看着面前这明朗毫无阴霾的笑容，在心里询问菲特他的好感度。

“-29%！他怎么不去当演员！”菲特抱怨：“我们都见义勇为了，才涨1%，小气死了！刚刚那个淮箐可是涨到了30%！”

“不过，他说的也对。”菲特话锋一转：“还是别多管闲事了，淮箐毕竟是恶毒女配。”

在原剧情里，淮箐会在“恶作剧日”的围追堵截中，被路过的温以宸施以援手。

她因此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温以宸，为了获得温以宸的青睐而黑化。

“反正以后你们会是敌人，现在就没必要付出多余的同情。”

“什么烂剧情。”明殊听不下去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围着温以宸转的嘛，我看他才是唯一的主角。”

“言情区的不都这样嘛。”菲特说：“男主围着女主转就行啦。”

“胡说八道。”明殊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你可别真的见义勇为啊！我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不会轻举妄动的。”明殊不满地“啧”了声：“路展知倒是没说错。善良也要有底气，不然只会引火烧身。”

就在她和菲特拌嘴的时候，忽然弹出了剧情目标的提示。

【剧情目标：惩罚潜藏的恶意1】

【奖励：主角光环0.5%】

什么？明殊立刻警觉起来。

她忽然转身，吓了路展知一跳。

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远处走廊柱子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个面色阴沉的男生。

——就像淮箐说的，可能有人会在外面堵她。

“那是聂威。”路展知压低声音。

“谁？”

“父母是法餐品牌Geneva的创始人。”

路展知飞快地说完。接着他扬起灿烂的笑容。“这不是聂少爷吗？”他夸张地挥了挥手，“好巧啊！”

聂威看了眼女厕，又打量了眼明殊。他正要说什么时，又有个女生跑了过来，明殊认出那是先前欺凌淮箐的一个成员。他们互相交谈了几句，女生怨毒地看向明殊。

与此同时，剧情目标发生了更迭——

【剧情目标：惩罚潜藏的恶意2】

【奖励：主角光环1%】

“……恶意还能增殖的。”明殊无语：“喽啰奖励居然只给这么点。抠门！”

“麻烦说来就来！”菲特哀嚎：“赶紧离那个淮箐远一点！”

明殊毫不示弱地盯回去，牢牢地记住了他们的脸。

冲突并没有立刻发生，他们显然有更在意的目标——逃跑的淮箐。

聂威投来了个“下次再要你好看”的恶意目光，和女生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