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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雨天路滑,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
侍从提着油灯,为身旁的青年撑着伞,轻声询问。
这雨下到半夜,已经没什么势头了,但毕竟是河湖边,上涨的潮水随时随地会翻涌,并不安全。
“再找找,那玉是清之的,若是找不到,他该生气了。”谢逊循着青石板路,一边走还一边往四周查着。
“主子,不如小的吩咐下去,叫下人们一起找找。”
“不行。”谢逊语调下降,他回头,那双素日里温顺谦和的眸子弯眼一笑,此刻竟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地森寒,“事情若闹大了,清之必然就知道这玉在我手上,届时他必然是不开心的。”
“奴……小的知晓了。”
“公子。”侍从忽然出声,让谢逊的目光立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公子,那里……”
只见那雨打断了的灌木丛里,赫然在夜晚里闪烁着一丝玉色的反光。
“果真在此!”谢逊面上浮现笑容,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丛,正欲伸手去拿,余光却瞥见什么,笑容在脸上僵住了。
湖边,沈絮借着伞,紧紧靠着谢恒,如此依赖,如此濡慕……
……
沈絮视线偏移,扫视了那处一眼。
谢恒疑惑道:“瞧什么呢,有鬼啊。”
“鬼么。”沈絮笑道,“瞧瞧去不就知道了。”
两人簇在一把伞下,却也不算拥挤,沈絮不怎么避讳谢恒,几乎是要靠在他的怀里一般,谢恒一回过了神,脸上就烧得厉害。
“怎么样?有鬼吗?”
“这世上哪来的鬼。”沈絮不动声色地遮住了谢恒的视线,唇角微勾,“是条蛇而已。”
“蛇?”
“嗯。”沈絮说,“一条……极会蛰伏,极其毒辣的蛇。”
……
……
“怎么这时才回?”
楚翊看着从远处雨中踱步靠近的沈絮,心情有些复杂:“今日你受惊了,快回去好好歇息吧。”
楚翊与他擦肩而过时,沈絮忽然叫住了他:“楚大人。”
他的声音轻柔而缓慢,总像是棉花里藏着刀子一般,说不准哪一刻就会冷不丁从暗处钻出来,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楚翊听得心里头不太舒服,却也站住了。
“你想问什么?若是关于朱珂的,我无可奉告。”
“不。”沈絮说,“我想和你聊聊别的。”
“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楚翊抱着刀,“我不喜欢男的。”
沈絮古怪地挑眉:“那多遗憾。”
楚翊哼笑了一声:“什么时候?”
“过几日吧,今日千户大人也累了,好好歇息。”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来?”
“来不来随你。”沈絮道,“听不听也随你。”
“……”
“……”
楚翊叫住他:“行。”
“明日这个时候,等着。”
两人渐行渐远,直到视野里再没了任何一个人,沈絮扶住墙角,浑身的骨头像是一口气都被抽光了一般,轰然跌倒在了泥水里。
“……”
沈絮勉强撑住身子站起身,胃部却猛地痉挛,将吃进去的汤水全部吐了个干净,就这么一直吐,吐到胃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酸水,他才像是后知后觉地捂住早已疼痛不堪的腹部,缓缓蹲了回去。
他抬手,只觉得手臂抖得厉害,不管怎么摁也摁不住,接着就是一阵一阵凌冽的寒,疯了似的侵蚀了每一寸肌肤,这颤抖便从手,犹如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全身。
忽然,他像是看到什么般,愣了愣,从发丝中拔出一根。
“……白发。”沈絮攥着那根头发,喃喃自语,“哥,我生白发了。”
*
直至翌日,楚翊心头装着太多事,锦衣卫因着他下了令,这才没能将消息大肆外传,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没等来圣旨,先等来了西厂。
远处,高保全身穿圆领飞鱼服,从远处来了,第一句话便是:“听说朱大人下狱了?”
“还在审呢。”楚翊让开一条道,示意他入堂喝茶。
“今日上朝时,因着三皇子冲动,没个正当缘由砍了正二品的官儿的一条手臂,陛下雷霆震怒,要将三皇子下到岭南去待几个月,被阁老给拦住了。”高保全说,“说来也奇怪,这阁老为人正直,出言帮衬几句不奇怪,就是这太仆寺的袁文青竟也替三皇子美言了几句。他素来对三殿下的作风颇感不耻,这偏见殿下也是知道的,这陡然让袁文青这么一拦,火还真消了。”
“陛下那边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高保全觑他一眼,笑意盈盈,“自是你楚大人的好处多多了,陛下下了口谕,说是在朱珂待审的这段日子,叫你楚翊代了他的位子,带着手底下的锦衣卫好好辅佐陛下。”
“多亏公公多加帮衬了。”楚翊吩咐侍女,“下去泡茶。”
“茶就不必了,今日来,实是为了寻个人。”
楚翊心中一顿,已有了个不妙的猜想。
“哦?何人?”
“此人你也认识,叫沈絮,他父亲从前做司狱的,现在派过来给你做了小弟。”
……楚翊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茶杯:“找他做甚?”
“前几日,三皇子殿里溺死了个人,多方打听下来,这人与沈絮有些关系,还请楚大人通融通融,问个话,问完就还了。”
“溺死了人?没听说啊。”
“一个老婆子而已。”高保全说,“平日里在外廷作威作福的,不知叫谁给收拾了。皇后娘娘宅心仁厚,非要查个水落石出,这才来麻烦楚大人。”
“谈什么麻烦不麻烦。”楚翊冷静说,“我这就叫人把他唤来。”
“那就多谢了。”
沈絮这个点应当是起了,但楚翊见他身体贫弱,其实倒也没叫他晨练。
算上上次卫恭刁难他,他做事便更加谨慎了,饶是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将他家里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个把柄来。
高保全口中所说的杀人之事,若是没昨日风波,就是再给楚翊个脑子,也想不到沈絮身上去。
没等多久,沈絮到了。
“楚大人,高公公。”沈絮换洗了昨日那套染了血的袍子,又换回了那件素色交领。
“内务府没将换洗衣物给你么?”楚翊说。
“小人拿了牌子,还没来得及去领,稍后就去了。”
“你竟认识我?”高保全稍奇。
“卫校尉前几日给我递了名册,小人见过画像。”
“也是,听说你是画师。”高保全和颜悦色,“在这里的日子可还适应?”
沈絮温声说:“一切如常,并无不适。”
“那便好。”高保全笑道,“实不相瞒,你母亲花梳莲与我是旧友,但最近公务繁忙,也没来得及见你。”
居然还有这档子渊源?楚翊瞥了两人一眼。
沈絮恭敬道:“多谢厂公挂念。”
“嗯。”高保全打量他的眼神愈发满意,“不瞒你说,今日来,是有桩事要问你。楚大人,我将人领出去说吧,恐耽误了你的正事。”
楚翊虽然想听,但还没问就先得了回绝,只能做罢先。
“厂公自便即可。”
*
没过多久,沈絮便回来了。
楚翊才刚喝完一盏茶,不免有些惊奇。
“这么快?”
“没什么可聊的,自然就回来了。”沈絮拂了拂衣袖。
楚翊见着他的动作,怀疑道:“你没得罪他吧。”
“我就是个画师,怎么能得罪得起西厂厂公。”沈絮似笑非笑,“楚大人太看得起我了。”
“哪里,自谦了不是。”楚翊横着刀,“昨日若是三皇子不来,你打算如何?”
“三皇子不来,小人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忍气吞声?”楚翊嗤笑,“你知道忍气吞声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怎么好端端的,针对起我来了。”沈絮说,“楚千户横着刀,不会是要斩了我吧?”
“我哪里敢斩你,我若斩你,三皇子就该来斩我了。”楚翊将茶水一饮而尽,
“人是不是你杀的?”
“你猜。”
楚翊嗤笑,也没顺他意,也不在乎。
“左右得了空,你要同我商量什么?”
“不急。”沈絮笑了,“昨日本就先约了过些光景,那就晚些时候再说。”
“你肚子里琢磨着什么坏水呢?”楚翊撑着脑袋,“不会是叫我替你杀了朱珂吧?”
“哦?我为什么杀朱珂?”
“还不是他……”楚翊话音一顿,“你套我话?”
“套话?我用得着套你的话么?”沈絮笑容消失殆尽,“楚大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坛子血,是我兄长的吧。”
“我知道,可人也不是我杀的。”楚翊半合的双眼里迸射一丝锐利的寒光,“怎么,你今日是来找我算这笔账的?”
“账是算不完的,算来算去不过两败俱伤,只有利益才长久。”
“这话有歧义。”楚翊摩挲着刀柄,“空无一物,你拿什么跟我'两败俱伤’?”
“楚大人觉得我‘空无一物’?”
楚翊面无表情盯着他,转而又舒展了笑:“你还会变戏法呢。”
“不好说。”沈絮端起茶杯,“试一试,说不定就会了。”
很快,楚翊就明白沈絮口中的戏法,究竟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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