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王铭洋一如往常地坐在扶手椅,一边品着咖啡,一边从客厅的落地窗望着远山。管家一如往常准时来收取邮件交给王铭洋。现在寄信的人不多了,但是因为担心有重要的文件寄来,王铭洋还是会让管家早晚两次查看邮箱。
信件中有一张显眼的巨大的信封,这是昨晚曾子来特意准备的,这样既方便把带着魏莱血迹的纸巾放进去,也方便他在屋外监视。王铭洋最先注意到的显然也是这张比其他信大二倍的信封。
他先抽出信,也许是看到了熟悉的笔迹,或是看到魏莱的签名,眉头微抬,似乎有些惊讶。很快看完后,他没有如曾子来预想中一般慌乱担心,反倒恢复了平静的面色。接着他拿出那张带有魏莱血迹的纸。曾子鸣特意把它折得平整。王铭洋拿出来发现有血迹后,嫌恶地眯起眼睛,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小心地夹起,毫不犹豫地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起身去了卫生间。
他擦着手回来,嘴里似乎还在嘟囔些什么,曾子来看他的表情隐约觉得是骂人的话。他快速翻看了剩余的两三封邮件后,将这几封信都交给了管家。管家双手接过,将大信封里的信拿出来,和其他几个平邮的信一起丢进碎纸机里。大信封则丢进来可回收垃圾桶里。
曾子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王铭洋看了那封信无动于衷,为什么他直接扔掉了?王铭洋是误以为这是恶作剧吗?还是信的内容有问题?魏莱是耍了什么手段吗?这样对她有好处吗?
曾子来完全琢磨不透,王铭洋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个没有廉耻的旧情人一样,女方为了两人的孩子寄来一封信诉衷情顺便要钱,但在男方眼里不仅毫无价值,光是看一看信上的字便沾染上了一身污秽。
他劝自己再耐心一些,继续趴在树丛中观察。刚刚入夏,气温逐渐上升。早上天上还有乌云庇荫,到了下午太阳毫不吝惜地照耀着万物生灵,曾子来头顶晒得发烫,脑子都快被烤熟了。
王铭洋一天都没有离开住宅,他在客厅刷着手机,不时接打个电话,露出悠然自得的表情。早上的信对他不过是一个不足为道的插曲。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来,只有一个身着黑衣的精壮男子和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套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来访,房间里没什么紧张的氛围,像是领导在和下属探讨工作。他们不过一个小时就离开了,面色有些沉重,王铭洋嘴角向下,似乎对二人有所不满。
曾子来想找人讨论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眼下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傻弟弟曾子鸣,他哪里懂这些人情世故,说不定会天马行空地提出一些荒谬的想法,把自己也绕进去。
一个是人质魏莱,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质问她,但又担心他问不出什么,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人质知道家人不想给自己赎身的话,情绪一定会激动起来,产生多余的想法,不管这想法是什么,都比老实待着等待营救麻烦。反正明早还要把交易地点和方式寄过去,不如再等一晚看看。
在树丛间埋伏了一天,曾子来浑身难受,只想快点冲个澡躺下休息。他打算今晚早点让魏莱写好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如果能再梦到那片湖水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据点门口停好车点燃一根烟。夜色笼罩下,这周边显得更荒凉了。这是他小时候住的房子,那时候他们家还没有曾子鸣,爸妈还没有搬进城里。这个村子人不多,好在还算和睦,虽然邻里间偶尔有一些摩擦,倒也没发生过什么恶**件。
后来据说这附近要开发成一片休闲度假村。他虽然不理解这附近有什么可开发的。但村子里有人说十多公里之外有一片已经开发起来了,那个村子的人拿了很多拆迁费,他们进城过得逍遥自在。村里弥漫起一种对暴富的期待。
果然,没过多久,开发商来找村里人谈拆迁事宜,不过拆迁费远没有他们期待中的多。双方僵持了半年,开发商不想再拖了,这一年收成不好,村里很多人也不想再守着这块贫瘠的田地,动了拿着钱去城里打拼的念头。双方取了一个中间的价格,大多数村民都接受了,除了一户,也就是曾子鸣的父亲。
老曾坚信自己房子的价值远超过目前开发商的开价,除非到达他的期望,坚决不肯搬家。老曾的看法是毫无道理的,纯粹出于一种占便宜没够的心理。开发商一开始的确加了一些钱,希望息事宁人,但老曾不知足。开发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打算先把已经同意的住户的房子拆掉再说,于是开土动工。老曾的房子没日没夜地被噪声包裹着。即便如此,老曾仍是一步也不肯退让。既然家里太吵,自己出去就好了。于是他经常出门打牌,夜不归宿,留下妻儿老小在家忍受噪音。
然而老曾没等到钱,反倒开发商因为贪腐倒闭了。此时其他人都已经拿到钱,早就搬走,原本一排排的平房也已经变成建筑垃圾。一片废墟之中。只有老曾的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其中,像是一座被遗弃的灯塔,守着一片死海不肯离开。
老曾没拿到钱,心有不甘。在那些夜不归宿的日子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心态,不再只是单纯地打牌,而是沉迷于赌博。他坚信靠自己的牌技,可以把那笔拆迁费成倍地赚回来。刚开始他也确实赚了一些钱,小村镇的牌局已经不能满足他。再加上曾子鸣到了上学的年纪,全家都觉得应该给他最好的教育资源,因此搬进了城里,这废墟里的老房子就这么废弃了。
直到这次策划绑架,他在侦查王铭洋家的时候,突然想要回老家看看怎么样了。
令他惊喜的是,这房子虽然二十多年来已经被彻底遗弃了,远看甚至和附近的废墟没什么区别,但屋里还是完整的,不漏风不漏雨,甚至还有水电。虽然功率堪忧,但也还是可以用。
他检查完房内设施,在飘满灰尘的废弃客厅中,他像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在开发商来之前,他在这里的时光还是愉快的。他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在田地里撒野,直到天黑,妈妈的脸上还没染上忧愁与沧桑,会摸着他的头发给他讲故事。他幻想着自己读书到大城市,做一个风光体面的白领,带全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他忽然放声痛哭。积压多年的委屈、不甘、痛苦化作泪水流下。天知道离开这栋房子之后,他都经历了些什么。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汹涌的情绪了,父亲失踪时他没有哭,母亲去世时他没有哭,偏偏这栋房子让过去的记忆死灰复燃,如海啸般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一直哭到流不出更多的眼泪,双眼酸涩肿胀,人也没了力气。他骑在摩托上在高速上慢慢行驶着,盘算着这房子用来做据点再好不过了。这或许是上天给他倒霉的前半生的补偿吧。毕竟天无绝人之路。
曾子来一根烟抽完,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房间。客厅里只有一张床垫和几个装了这几天物资的纸壳箱子。曾子鸣躺在破旧的床垫上面打游戏,脚搭在一只箱子上,听见有人来了眼皮也不抬,打了声招呼继续投入战斗。除了游戏里的击打碰撞声,房间里平静安逸得诡异。
曾子来瞬间警惕起来:“人质呢?”
“楼上呢。今天可老实了。”
曾子来戴上口罩和帽子上楼,打开最里侧房间的门。据他这一个月以来的了解,魏莱不是什么能沉得住气的人,这么安静别是想办法逃跑了。然而曾子来打开门时,魏莱早没了锐气,正蜷缩在地上发抖。
“你怎么了?”曾子来稳住呼吸压低声音问道。
魏莱听见有人说话,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汗,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上。她嘴唇颤抖,像是要说什么,但还没等说出来,又一阵疼痛席卷而来,她再次埋头抵抗。曾子来想去看看她怎么了,不小心碰到身边的铁桶。铁桶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好在里面是空的。魏莱听到桶倒下的声音蜷缩得更厉害了,身子向后挪了挪。
曾子鸣忽然反应过来:“你一天没上厕所了?”
魏莱埋着头,发出一声闷哼。曾子鸣当他默认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再怎么骄傲的人,都已经是人质了,难道连示弱都不会吗?
曾子鸣明明是女孩子说几句软话就会投降的性子,他原本担心傻弟弟这一点会被魏莱利用,没想到绑架来的是一只倔驴,不肯在桶里方便就算了,愣是憋了一天,憋到整个人难受成一只虾米也不肯求救。
“上来帮忙!……加洛!记得戴口罩!”这是曾子鸣给自己起的代号,说是一个什么动画片里的人物。这么大声叫出来怪别扭的。
“哎!”楼下的游戏声戛然而止。
“别!”魏莱拉着曾子来的黑色工装裤脚,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气若游丝。
“嗯?”曾子来低头,对上的那双眼里满是哀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犹豫了,“等会!你先别上来!”
“啊?到底上不上来啊?”
“等会!”曾子来没好气地呛道,他转而柔声问魏莱,“你不需要上厕所吗?”
魏莱面色惨白,咬着嘴唇不知道是在纠结还是抵抗。
“说话!”
魏莱被曾子来忽然拔高的声音吓到了,犹豫了一番之后终于开口:“我……我出血了……”
“没有啊?”曾子来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那里已经结痂了。
“下面……”
房间里一片寂静。曾子来过来好一会才明白。
“……你来例假了?”曾子来脱口而出,听到那两个字魏莱露出明显的困惑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起来,我带你去卫生间。”
“别,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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