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心里藏事,便总觉得惶惶不安。虽是先一步离开了花园,却并没有折回承恩殿,而是藏在暗角处等顾瞻和高天维走了之后才又钻出来坐在湖边无助愣神。
宴席将散,宫女太监们又开始忙活了起来,端着撤下来的碗盏奔波于各房之间。
“那位公主怎么不见了?”顾影忽然听到有宫女的低语声,“安平侯正到处找她呢。”
顾影朝承恩殿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却依旧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谁知道呢,想必是自觉无颜见人,早早地回去了罢。”
“姐姐此话怎讲?”那身材较小的宫女端着一托盘东西也不觉得赘手,偏头仰望着来宫里已有些年生的宫女,“她可是公主啊,理应受万千尊荣,可妹妹瞧着刚才席间的状况,这个公主貌似不怎么受宠呢。”
“嘘!”年长的宫女停下脚步朝四周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后才继续道,“谁说不是呢!这位公主啊,也就一个名头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主儿,你没见太后看她时那嫌弃的目光吗?”
见年小的宫女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散发着强烈的好奇,年纪稍微大些的宫女顿时感到了一丝骄傲,于是又跟她解释道:“这事儿啊,说来就话长了,当时太后先生的公主,体力殆尽,以至于陛下生出来时差点儿就断了气,太后便觉得这一切都是公主的错,所以一直不喜欢她。”
“那公主和安平侯又是怎么回事?”小宫女偏着头问。
“小声点儿,说到安平侯难免又要扯出那桩逆案。”大宫女道,“安平侯原本是有一个未婚妻的,就是罪贤王的女儿婉清,可他们一家不是因为谋逆都死了嘛,听说这位公主跟那位婉清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咱们陛下为了向安平侯示好,便将公主许配给了安平侯。”
“这也太可怜了吧!”小宫女愤愤道,“还以为嫁给安平侯是个好的归宿,没想到竟是给人做了替身!”
此时,花园那边脚步声骤起,两宫女见状赶忙噤声并离开了这个地方。
顾影听着听着就笑了,现在的她,活得就像个天大的笑话。
顾影斜垂着头,两只脚一前一后的晃动着,忽而她又抬起头望着黑得深邃的夜空,看着天边卷起的密云,一阵嗤笑。
“好笑么?”顾影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冷音,她惊得脊背都挺直了。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顾影没敢回头,又听裴回冷声问了一遍。
顾影做了好一阵的自我安慰,才鼓起勇气面对裴回这尊冷面阎王,她撑地起身,却因坐得久了而一阵眩晕。
顾影扶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裴回,“没什么,就是想笑而已。”借着酒的后劲,顾影的胆子似乎也壮了几分,她竟然可以直视着裴回。
“好端端的跑这里来干什么?有人找你?”裴回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顾影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陛下找我叙叙姐弟情谊。”宫里有裴回的眼线,顾影不敢骗他,可又不能跟他说了实话,只得虚虚实实各说一半。
“哦?真是稀奇啊!”连裴回都感到惊讶不已,“陛下这是良心发现?还是——无事献殷勤?”
裴回不傻,他既能坐稳现在的爵位,必然有一番厉害的手段,顾瞻那个傻子在他的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顾影甚至觉得裴回早就知道顾瞻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他不挑明,或许是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又或许是在筹谋些什么。
“侯爷果然聪明!”顾影顺着裴回的话说道。
“那本侯可就真的好奇了,如今的公主还有什么可供陛下利用的?”裴回负着双手,以其绝对的身高优势慢慢朝顾影压了下去。
头顶笼罩下来的阴影让顾影忍不住惧怕起来,她像个酒疯子似的傻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凑近裴回的耳边,“陛下让我对侯爷施以美人计,然后趁侯爷放松警惕之时——杀了侯爷!”
最后四个字顾影说得格外用力,好似倾注了她全部的感情。
裴回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你有这个本事吗?”
“谁知道呢?万一我成功了呢?”顾影笑道,“毕竟我长着一张让侯爷日思夜想的脸呐!”
“顾影!”裴回突然厉声道,“本侯警告你,今后若再在本侯面前提起婉清,本侯定不轻饶!”
喝了酒的顾影在夜风吹拂之下,没有清醒反而迷糊了不少,她不怕死的在裴回耳边一个劲儿的叫着堂姐的名字,“你不让我提我偏要提,堂姐、婉清,婉清堂姐——”
“我受够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裴回怒从心起,忽然一把掐住的顾影的脖颈。
顾影也不挣扎,任由裴回紧紧扼制着自己的喉咙,像是做好的坦然赴死的准备,她看到裴回的眸色从狠戾变得不可思议后,两抹浅笑爬上了她的嘴角。
“顾影?顾影!”裴回觉得自己还没怎么用力,可顾影突然就晕过去,倒在了他的怀里。
当裴回横抱着顾影从承恩殿门口路过的时候,顾瞻和一众大臣都对其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裴回招呼也没打一个,抱着顾影径自上了马车。其间有朝臣指责裴回没有礼数不尊重皇帝,都被顾瞻一笑付之。
“都是自家人,不必计较。”顾瞻看了高天维一,笑道。
“公主怎么了?侯爷你把我家公主怎么了?”追上来的巧玉不停地询问,被赵成鹏拉到了一边。
“你拉我做什么?”巧玉拍掉赵成鹏的手,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主仆没一个好东西!”
见巧玉一个劲儿地往马车里钻,赵成鹏赶忙揪住了她的衣领,低声道:“为了公主,也为你好,我劝你不要做出惹侯爷生气的事!”
巧玉想到裴回总是阴晴不定,怕自己的鲁莽给顾影招来麻烦,于是只能从马车上退了下来。
路途再平,车轱辘轧过砖缝的时候还是会轻微的颠簸一下。裴回先是将顾影倚靠在软榻上,可这就样颠着颠着,她的头便耷到了裴回的肩上,然后是腿上。
裴回想把顾影拉开,可他刚伸出手里又看见了她脖子上的红痕,她肤如脂玉,像是个易碎的瓷器,轻轻一捏便留下了痕迹。久久不散。
裴回盯了顾影一会儿,随即扯下挂在车厢上的披风将她盖住。
要说顾影,实是九分醉一分装。在裴回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她担心越挣扎越引起裴回的怒意,只得假意妥协,但她又怕裴回失智真的将自己给掐死了,于是心生一计装了晕。
本以为裴回会将她扔在地上,这样她就能脱离他的魔爪,未曾想裴回收手的时候顺带着将她搂到了怀里。
顾影只能一装到底,又想着到马车上就好了,可裴回却将她放在了身边。马车颠簸的时候,她极力想控制自己朝另一侧偏过去,但裴回总是会摆正她的头,然后在经过一道坎的时候,她倒在了裴回的肩上。
顾影心底那个纠结啊,她想装作陡然醒来。可感觉到周身的寒气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还没想好说词,要是裴回接着问她顾瞻为什么找她的话,她要怎么回才妥当。若是让他看出了端倪,那自己怕是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罢了罢了!与虎谋皮就得有那个不怕死的魄力。
这样想着,她浑身紧绷的神经也就跟着松弛了下来,以至于她在颠簸中躺在了裴回的腿上都没有察觉。
车中要暖和得多,顾影装着装着便困乏了起来,长吸一口气后,她的呼吸声逐渐绵长。
待一行人抵达侯府时,顾影是彻底睡了过去。赵成鹏掀开门帘提醒裴回到家了,裴回才张缓缓张开眼睛,垂眸瞧了眼还在咂嘴的顾影后,又抱着她下了马车。
安平侯府灯火通明。嬷子们早已备好清汤热水准备伺候顾影沐浴,但见顾影是被抱回来的,便知不消用她们了。
裴回才入后院,春柳和夏蝉便立刻迎了上去,她们见巧玉不悦地嘟着一张嘴,忙把她拉至一旁问着缘由,但巧玉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裴回将顾影放到床上的那一瞬,顾影似醒非醒,恍惚间记起自己还在演戏,于是顺势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裴回静坐在床沿,想起她在承恩殿里说的那些话忽觉胸闷气短,他想呵责一番顾影,可瞧着她被所有人针对的情景,他的心揪在了一起,觉得她很是可怜。
与梁王等人推杯交盏时,无意朝她的座位看了一眼,却是空空如也,唤来宫人一问,才知她被顾瞻叫了出去。
他急着出去找她,却见她独自坐在发笑。
见她平安无事,当时的裴回也跟着松了口气,他随口问了句顾瞻打她做什么,不曾想却得到了那样的回答。
完全在裴回的意料之外。
顾瞻想除掉他的心众所周知,哪怕他们平日里再怎么君友臣恭,可依然掩盖不了暗地里浮动的汹涌波涛。
一想到说要杀自己时那般认真的神情,裴回不禁失笑。
到底是该说她愚笨呢还是该夸她天真?
“想杀我?本侯拭目以待......”裴回喃喃念道。
他将床里面的被褥拉过来给顾影盖上,掖了掖被角后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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