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便能望尽的金黄沙滩。

一眼望不到边的碧蓝海洋。

日辉倾洒，光芒于沙与水之间来回跃动，在同质之间反复流转。

可惜，【海伦娜】没那么多闲情惬意欣赏风景。

她在纠结——或者再准确一点，推测。

她在自己的阅历中反复翻找话术，随后根据自己对身旁姑娘的了解，推测后者会怎么回应。

【海伦娜】试图找出一种能套到【拉维妮娅】话的话术。

——然而没有。

不存在既不让对方察觉又能得到消息的万全之策。

【拉维妮娅】似乎远比她希望的敏锐，她想象不出来，以哪种方式起头，才能不被看出目的。

或许，哪怕只是开口……她就已经被绕进去，不仅一无所获，还反被对方套话了吧。

【海伦娜】下意识偷瞄过去。

颜辞压了压草帽，把脸部皮肤藏入隐影之中，会说话的眼眸中，许多情绪一闪而过。

随即，或许是不经意地，她侧眸对上【海伦娜】的眼。

原本似乎无意流露出些许懊恼的姑娘迅速唇角轻勾、眉眼弯弯。

‘方式……’

思绪好像阻滞了一瞬。

‘不重要吧。’

【海伦娜】自暴自弃般选择坦诚：“我想知道到底什么刺激到了【安娜】。”

颜辞：……不是听完全程了吗?

‘真的推不出来?’

比起试探自己，颜辞倾向于【海伦娜】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最多再加上对她有些怀疑。

‘可是……’

她真的觉得很好推啊！

‘对陌生人用熟稔的语调说话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吗？’

……是不是有什么信息，他们都知道，而她不清楚？

‘论坛。’

这样的话，那她可要实话实说了。

“或许……”

【海伦娜】只见颜辞垂眸，若有若无地流露落寞。

“我让她回忆起了某位故人吧。”

她稍稍弯起眉眼，明明在笑，失落感却比刚刚更胜一筹。

矛盾。

【海伦娜】只能用这个词去概括【拉维妮娅】。

【拉维妮娅】给她的印象总在两种极端间反复横跳。

软弱，莽撞；单纯，聪慧……

明明感受得到她的挚诚，却因她聪颖过人小心翼翼不敢深交。

明明清楚她多智近妖，又会不时间为她的纤弱冲动，被她的诚恳打动。

如果是套，她在套什么?

如果她其实看过论坛，那她能套什么?

如果她没看过论坛，她又怎么去套?

思绪仿佛被撕裂。

一边是主观判断，【海伦娜】怎么都觉得有诈。

一边是理性分析，【海伦娜】怎么也想不通哪儿来的诈。

她只能静默，毕竟多说多错。

‘八成是论坛上有什么了。’

颜辞想知道的很简单。

第一，信息是否来自论坛。

第二，信息是否与她试探出的东西有重叠。

最后，重叠部分是否有出入。

她坚信她得到的信息是正确的，【安娜】曾有个故人，那个人的气质甚至说话方式与她相似。

估计从【海伦娜】这儿入手会比较艰难，颜辞决定揭过。

“大概很多人遇到这种情况也感觉不出来吧。”

她非常自然地在十几秒沉默后接下去。

“我的共情能力偏强，对情绪变化比较敏感。”

讲授经验的语气。

“正常注视与透过去看另一个人是有区别的，我描述不出来，但我感觉得出来。”

说到这里，她扬起唇角。

“您总在沉默，或许是因为我给您带来了太多未解之惑。

“我知道这么说很冒昧，但我想，您也可以尝试着不把我想得那么复杂。”

笑容更灿烂了。

“不妨信任我一点吧。”

沉默。

许久，【海伦娜】并未正面回应颜辞的期许。

“……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

颜辞依旧眉眼带笑，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被【安娜】当作某个人的替身。”

颜辞：…好奇怪的说法。

‘不跟吃代餐一样么，没到替身这个程度吧?’

不过啊……

她在内心偷偷留了个笑脸。

还请容许她卖个关子吧。

“这么说吧。”

【海伦娜】意识到，颜辞收起了笑容。

她流露出一种介于落寞与释怀之间的情绪，似乎还带点其他感**彩，但再细下去，【海伦娜】就辨别不出来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我相信报应。”

【海伦娜】并不因这句话感到疑惑。

即使她感觉得出来颜辞很严肃。

——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视野边缘出现两个人影。

一个赫发，伫于原地。

一个黑发，四处游走。

——分别是【约翰】和【汤姆森】

这是片基岩海滩，目之所即除却海天，便只有数不尽的石。

【汤姆森】低头寻觅，不时蹲身，捡起石块查看。

【约翰】则抬头盯着身侧的礁石。

准确地说，是礁石尖，人工垒出的石子堆。

一块块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石头被高高垒起，看似岌岌可危，实际却分外稳固，甚至没有摇动一下。

颜辞回头看了一眼【海伦娜】，后者似乎正沉溺于思绪，甚至没注意到脚底从稳固的土地过渡为不稳定的石砾。

石子滚动。

失重感。

但还来不及生出任何情绪，一只手托住了【海伦娜】的后腰。

回神就见颜辞促狭的笑。

“在我旁边时，您似乎很爱走神呢。”

“……谢谢。”

【海伦娜】心悸。

——在颜辞旁边，她已经放松到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了吗?

……这并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

【海伦娜】落下几步，与身前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午安，赫默医生。”

【约翰】侧眸，便见款款而来的姑娘面带浅笑。

‘没有找【汤姆森】，而是找我?’

警铃拉响，他瞥了一眼一无所觉的【汤姆森】。

他们俩里，怎么也是【汤姆森】更好说话吧?

她怎么来找他?

总不可能是太礼貌，看【汤姆森】专心致致所以不去打扰?

‘不可能，一定别有用心。’

警惕值瞬间飙满。

“午安。”

心理活动虽多，表面上，【约翰】不动声色，立即回应。

至于颜辞……

说出来可能没人会信，她确实是不想打扰【汤姆森】才来问【约翰】的。

而就目前为止，她还在表面笑嘻嘻，内心抓狂。

‘称呼错了！’

一个嘴瓢又把“先生”叫成“医生”了啊！

‘应该没什么吧?’

应该不存在祖父所谓“称呼错误意味着不够尊重，会记恨你”的现象吧?

‘不慌，稳住。’

‘问了就咬死刚刚叫的是先生，没问就无事发生。’

“请问，您二位这是在……？”

她可以发誓她只是想换个话题转移对方注意力。

‘开始提问了。’

【约翰】几乎能幻视红屏警告。

‘表面是问活动……’

‘她真正想问，的肯定是我整个下午的行程，并借此判断我有没有可能行凶。’

思考片刻，【约翰】安心下来。

所有行程及其对应时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在场证明、证人他都有。

‘实话实说就行。’

“一点三十五分，我们出门，在屋子周围绕了大半圈，一点四十一分在秋千旁边停留了三分钟，之后一路走过来，一点五十七分到了这儿，我们谁也没离开过，一直到现在。”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海伦娜】思考过颜辞会不会有什么蛊惑的天赋。

好巧，颜辞也怀疑了一下。

‘……要，这么回答吗？’

他不会真把她当法官了吧？

不是凶手法官，而是查案的法官。

‘……也正常吧。’

坦荡地说明行程，反倒嫌疑会小一点。

只要不是随口编的，告诉另一个人时还记得这套说辞就行。

颜辞笑笑，没有回话。

‘还不够？’

笑而不语反倒让【约翰】不太自信。

‘……对目的有疑问？’

反正他们坦坦荡荡，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毕竟今天，他和【汤姆森】探到的信息并不多，绝大部分都能共享，要是对方问了，他也不是不能随口答几句。

“最开始，我们打算探索岛屿……”

他忽地噤了声。

本来还是在好好探索的，但到这片基岩海滩之后——

【约翰】：“这里有很多小坑，有可能藏东西。

【汤姆森】：“那找找看。”

一段时间后。

【汤姆森】：“好多石头，但好像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约翰】仍在寻找，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又一段时间后。

【约翰】：“这里好像……你在干什么？”

回头便见，【汤姆森】在一块礁石上用石头堆高高。

“啧，我觉得还能高点，要不顺便帮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石头？”

堆石头的人一点也没有自己在过副本的自觉，反倒十分松驰。

约翰：……

【约翰】：“试试这块？”

两个人愣是在这儿堆了好一会儿的石头。

颜辞笑嘻嘻：“堆石头好玩儿么?”

【约翰】正在思考。

颜辞：盯。

【约翰】试图狡辩。

颜辞：盯。

【约翰】放弃挣扎。

“挺有意思的。”

寻找平衡的角度，实在找不到就换一块，堆石头确实很放松。

颜辞故作震惊。

“……有点假了。”

【约翰】意识到自己失笑，别过了头。

本来还觉着无语的，怎么一想到那个不夸张却一眼假的表情，就会忍俊不禁呢？

“啊，是法官小姐。”【汤姆森】终于注意到多了两个人，“还有……抱歉，我有点不记得该怎么称呼你了。”

后半句话是对【海伦娜】说的。

【海伦娜】没什么反应，只是说了一遍身份卡上的名字。

“午安，李先生。”颜辞扬了扬嘴角。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会记身份卡信息并按身份卡表演。

“您找到能堆上去的石头了吗？”

“还没。”【汤姆森】摇头，“说实话，我还挺怕我刚放上去整堆就倒下来呢。

“或许，可以试试这块？”

颜辞拎起裙摆，从地上捡出一块一端尖锐的石块。

‘要砸到脑袋，会当场毙命吧。’

站起身，她递给【汤姆森】。

屏息，凝神——

海浪拍岸的声音都让人心慌。

【汤姆森】停下尝试的动作，仅仅捏住石块。

慢慢地，一点一点松手。

松开后迅速退到几步远外。

一，二，三……

成功！

但来不及庆祝，【海伦娜】出声：“该回去准备晚饭了。”

“那我们先回去了。”颜辞挥挥手。

“还有，记得把石堆推倒，万一起风时有人在旁边那可就糟糕了。”

——

一直到晚餐时，一切似乎顺利得过头了。

……除了颜辞的手。

直到洗手时，颜辞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忘记换绷带了。

伤口怎么样先不说，就那一条大片殷红的绷带，哪怕再三强调没事也没人会信。

于是颜辞被管家妈咪赶出厨房，灰溜溜滚去换绷带。

绷带换着换着开始聊天，聊天聊着聊着接过了【艾伦】递来的游戏手柄。

话题从游戏一路跑偏，偏着偏着偏到【安娜】身上。

“……她那个姐姐应该对她还挺好吧，不过还是跑路了。”

【亚力山大】几乎放下操作手柄，交给颜辞带飞。

“至暗时刻出场的人都成白月光了吧，为什么会跑路呢？”

颜辞一心二用，回话时始终盯紧屏幕。

“谁知道？没准受不了那个……”

【亚历山大】倏地止住，左顾右盼，生怕被当事人抓个正着。

‘还真是替身文学啊。’

“姐姐”是白月光，【安娜】疯狂找替身，一失控就成杀神。

‘有病得治。’

再悲惨的过去，也不该成为滥杀无辜的理由。

——

晚餐时间如约而至。

九把椅子却有一个空位。

【安德烈娅】瞥了一眼钟。

【约翰】下意识跟着【安德烈娅】看了一眼钟。

【汤姆森】盯着桌子发呆。

【罗宾】双手撑下巴，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海伦娜】端着杯子，目光落在杯中水面。

【亚力山大】跟【艾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吱声。

之前的过分顺利似乎在预昭什么。

众人心照不宣，却依旧等待着。

开饭时间过去了十分钟。

“或许，我们有必要去找找【安娜】在哪。”

颜辞站起身，勉强提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