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幸和周莽不是同一个学校,一个在城里读书,一个在县城上初中,能碰面的机会太少太少。池幸再没去过周莽家,一筒也没再找过她麻烦,她沉默无声地结束高考,离开家乡。
周莽是关于家乡的回忆的一部分,因最后那句话,池幸恨过他。
周莽没资格说孙涓涓是坏女人,他甚至从没见过孙涓涓。周莽更没资格这样说池幸。他帮过池幸,给池幸上过药。池幸总记得小男生小心翼翼、闪闪缩缩地在自己背上涂抹药膏。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只被温柔对待的小猫。
池幸真情实意憎他。周莽的幼稚打破了池幸曾以为存在的情谊,没人在意她,没人关心她。她是坏女人。
离开家乡之后,池幸几乎没想起过他。她对周莽的印象仍旧停留在十几年前。但简历照片上,曾藏在稚嫩脸庞之下的英俊面容已经完全显露,周莽有男人的体格,男人的眼神。
常小雁坚决不同意,无奈池幸拍了板:“除了这个人,我谁也不要。”
“你不是说和他是仇人吗?”常小雁劝了又劝,看出池幸在这个男人身上动起了坏心思,“摆个看着就心烦的家伙在身边,你快乐吗?”
池幸快乐地回答:“快乐!”
当天下午,周莽来到峰川传媒。
常小雁接待了他——准确来说,是“他们”。
周莽所在的安保公司以小组为单位执行保全任务,周莽还带来了两个人。常小雁看了又看:“双胞胎?”
哥哥叫何年,妹妹叫何月。
周莽:“对,何年何月。”
常小雁让助理去跟池幸说这个最新情况。她满怀希望地等待池幸的拒绝:池幸说好了只要周莽,再多两个人她肯定不干。
两分钟后小助理打开门伸进个脑袋:“姐说没关系,都要了。”
常小雁扶额长叹。
眼前三人站得笔直,公司在遴选简历的时候已经做了基础背调,基于对合作公司的信任,常小雁知道这三个人都是可靠的。可她总是觉得不合适,一种奇特的预感。
“你们服务的对象是我们公司的艺人,池幸。”常小雁把资料交到周莽手上,“24小时的全天候贴身保护,主要保护池幸避开狂热粉丝,保证她的安全。另外这是池幸工作的一些相关要求,你们要24小时陪在她身边,这些细节也必须牢记,偶尔把自己当成保姆就行。她喜欢抽烟喝酒,接下来这个工作对这方面有些要求,你们也得注意……怎么了?”
正翻阅资料的周莽微微抬手。
“……池幸?”他重复池幸的名字,像咀嚼一个谜团。
“对。”
沉默片刻,周莽起身平静道:“对不起,我们不是保姆。另外,基于对保护人的私人情感,这个工作我不接受。”
常小雁:“……”
何年何月面面相觑,分别拽周莽衣角。
周莽的语气和语速都没有丝毫变化:“我会跟公司沟通,派出另一个安保小组来履行保护池幸小姐的工作任务。”
常小雁紧紧握住他的手,笑咧出一排白牙:“好哇!”
此时在林述川的办公室里,池幸刚刚抽完第一支烟。
林述川极其讨厌有人在他的空间里抽烟,池幸偏偏就要这样气他。
她的烟瘾是跟林述川分手之后才渐渐变大的。
林述川是她第一个经纪人,也是她第一个男朋友。
与峰川传媒接触中,池幸和林述川的来往越来越多。她信任自己的经纪人,这种信任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渐渐变成依赖与倾慕。
林述川给她的回报,是一份时长20年的苛刻合约。
两个人的恋情持续了三年,是池幸提的分手。
林述川站在窗边,远离烟味,并皱眉打量池幸:“《灿烂甜蜜的你》制作阵容也是S级,你有什么不满?虽然只是女二号,但这个角色非常出彩,你完全可以再上一层楼。”
池幸正要张口,林述川慢条斯理补充:“你这个年纪,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池幸:“你是不是恨我?”
林述川没料到她这样问,怔住一瞬,笑道:“是你恨我才对吧?”
池幸:“你说我不爱你,只是随波逐流回应了你的感情。”
林述川轻笑:“我说错了?”
分开后池幸在低落和沮丧里持续了好一段日子,直到工作忙碌,才渐渐走出来。她回想自己和林述川的开始,好像确实是“随波逐流”:她孤身一人打拼,除了朋友,林述川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喝醉了要找林述川,在片场受伤无人理会要找林述川,闲晃迷路了,第一反应也是找林述川。
林述川当时是她遇到所有事情的第一反应。林述川能处理一切,他是最好最好的经纪人。
池幸对他的无底线信任,让她在短暂地怀疑过那份20年合约的合理性之后,很快被林述川说服。
林述川知道她对婚姻没有任何信任,他许诺的是,“永远爱你”:比合约上的20年更久,比你的生命更久。
现在的池幸当然对这种诺言嗤之以鼻,但当时她只有二十岁。她怀疑爱情和婚姻许多年,第一次知道或许有人能打破某种魔咒,她栽进林述川编织的美梦里,没法走出来。
即便分手,两人之间的联系也不能切割开。对池幸这样的艺人来说,解约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是她拿不出来这么多解约的钱,二是找不到合适的公司。
林述川曾经说过,池幸如果就这样离开,他有办法让池幸在这个圈子里销声匿迹。
这是威胁,也是真话。
后来,林述川给池幸安排的是峰川里比较闲的经纪人常小雁。常小雁手底下没有太多成名的艺人,但好在人人都稳扎稳打。池幸和常小雁合作非常愉快,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摆脱林述川的影响。
但越是在这一行里工作,池幸越是明白,林述川其实仍在控制自己,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
“你不是因为什么随波逐流而恨我。”池幸说,“是因为我提出了分手。”
林述川终于抬眼看她:“你现在是想要算旧账?”
池幸没有停,继续说下去:“我打乱了你的节奏,脱离了你的控制。所以你非常生气。”
林述川脸色愈发阴沉。换作往常,池幸是会害怕的,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觉得有一种强硬的盔甲套在自己身上。
“与其报复我,不如好聚好散。”池幸笑了声,“哦对,也算是好聚好散了。现在你我是合作关系,既然合作,为什么不……”
她一句话没讲完,林述川忽然跨过来,一把抓住她上臂,把她从沙发上拉起。紧接着林述川举起了手,是要打人的架势。
池幸死死盯着他:“又要打我?”
僵持片刻,林述川收回了手。池幸又道:“其实你可以打下来的。”
林述川冷笑:“现在学会还手,还学会顶嘴了?”
池幸也笑:“不是学会,一直都会。”
林述川并不信。
他与池幸谈恋爱时,渐渐暴露出自己的脾气和恶习。他在愤怒的时候并不会跟池幸讲道理,更不会冷静。用拳头来证明自己的有力,这是他从父亲身上学会的沟通方式。
他仍记得第一次向池幸挥拳时,池幸看自己的眼神。
恐惧、嘲讽,还有瞬间涌现的冷漠。
那双眼睛以往看他时总盈着笑,又温柔又甜蜜。林述川被那时刻的池幸震住了。他在愤怒时分不清楚难过与生气,只知道唯有暴力能让池幸屈服。
池幸静悄悄搬离,提出分手,冷静得仿佛之前热恋过的一切时间都不存在。
“你要是能下手打我,当时就该出手。”林述川看着池幸背影,“到现在还逞强,有什么意义?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当时还爱你,所以不动手。”池幸回头道,“看吧,你我原则不同,从来不是一路人。实话实说,我打人还挺狠的,所以非常后悔,当时不应该对你手下留情。”
林述川冷笑:“我只后悔当时打你不够狠,你吃不到教训,现在还敢跟我顶嘴。”
池幸拉开办公室的沉重木门,眼里盈满笑:“那你现在可以再试试。”
眼角余光瞥见门外有人,她回头,竟是周莽。
周莽眼光在池幸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池幸脸上,又落到她打着石膏的手上。
池幸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干脆把门合上。走廊左右都没有人,周莽是刚从常小雁办公室离开,要走向电梯。他身后还有两位同伴,越过周莽肩膀好奇打量她。
出于职业惯性,池幸冲那两人笑了笑,手指一挑,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根细细香烟,发现火机落在林述川办公室里。
“有火吗?”她问周莽。
周莽不应,反问:“你认得我?”
池幸:“你不认得我?”
周莽看池幸,眼光里带着细小的刺,让池幸浑身不舒服。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和周莽十几年不见,眼前人与当年的小男生已经大相径庭,唯有那股子硬邦邦的冷峻没被时间篡改。
让这样一个人以保护自己为名呆在自己身边,池幸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她清楚的是,自己根本不在乎周莽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保镖。
现在身边没有男人,没有趣味,她迫切地想戏弄这位故人,让他真正尝尝“坏女人”的滋味,让他狠狠为少年时的口不择言懊悔。
未等池幸想明白,周莽伸手拈走了她唇间的烟,动作自然。
池幸:“……”
烟被扔进垃圾筐。周莽回头说:“合约规定,你在进《灿烂甜蜜的你》剧组前一个月必须戒烟。”
池幸:“你是保镖还是保姆?”
周莽:“都可以。”
池幸又从烟盒拿出一支烟,转身走向楼梯。她不喜欢被人管着,尤其是自己看不上的人。等电梯时她终于跟人借到火,夹着点燃的烟,她挑衅般回头看身后走廊,周莽三人果然还站在那儿。
墙上挂着峰川艺人的照片,美的俊的,各色各样。走廊另一侧是落地玻璃窗,周莽半个脸、半边身子被火一样炽烈的夕晖照亮,仿似一尊高大沉重的雕塑。他不比墙上精心化妆和修图后的任何一张写真照逊色,只是站着,也直直撞进人眼里心里。
什么事才能激怒周莽?池幸心想,这对她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不能再见到周莽脸上的稚嫩和羞怯,实在是遗憾。
她走进电梯之前把香烟摁灭,连同烟盒一起扔进垃圾桶。
电梯门缓慢合上,把周莽视线切断。
常小雁正在会议室里打电话,假装懊恼:“嗨,我又要给池幸重新找保镖了,这个姐姐呀,真不让人省心……”
门扉半掩,周莽敲门走入,等她挂了电话才开口,言简意赅:“你好,我接受这份工作。”
常小雁:“……”
周莽弯腰鞠躬:“合作愉快。”
池幸丢了烟盒,在楼下咖啡厅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后悔了。
那烟盒是她跟《虎牙》剧组去香港参加金马奖典礼的时候买的,有重要的纪念意义。
她刚才是糊涂了,为了耍帅。
一杯咖啡没喝完,她上楼翻垃圾筐,问清洁阿姨是否看见。
清洁阿姨:被一个帅哥捡走啦。
池幸:……是不是这样的帅哥(比划描述周莽的样子)。
清洁阿姨:对对对,就是他。
池幸乐到第二天睡醒还在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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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吃峰川传媒楼下咖啡厅的咖啡和牛角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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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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