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也是男人

线条分明的手指按在额上的纱布,哑巴单手打着字,余光掠过祝千帆,那人在收到他信息的短暂时间里,神情三度转换。

从蔑视到震惊,从震惊到愤怒。

何向辜放下手机,慢条斯理捏了捏鼻骨,在祝千帆几乎要杀人的眼神里散漫地抬起头来,无需任何表情,便轻易加重了祝千帆皮囊之下难以掩抑的怒火。

拎拳,上步,祝千帆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快,何向辜浑不在乎地将额头袒露在捡他回来的那个人的养弟的拳下。

他将身体调整为最容易倾倒的姿态,双眼微闭。正发愁要如何将哥哥继续留下来,偏巧不长脑子的祝千帆自己撞上门来。

想象之中的力量未曾降落,何向辜的耳边传来嗤笑:“何向辜,你好算计,我看见了。”

祝千帆以脚尖敲了敲何向辜坐着的那张椅子,哑巴正用一种微妙的姿势让椅子保持着只有一条腿着地的状态,他稍稍用些力气,这人就能立刻摔得四仰八叉。

客厅里,祝千行炒好了菜正往餐桌上摆,嘴里不住地哼着歌儿,心情像是很好。

祝千帆扬声大叫:“哥!”

“怎么了?”

穿着围裙的祝千行五秒后出现在两人的跟前,面带急色,看一眼养弟,看一眼哑巴。

祝千帆将胳膊搭在何向辜的肩上,用了些力气,把那张翘着腿的椅子按了下去,咬着脸颊的肉,忍笑开口:“没事,老师明天要划重点,何同学刚刚说他的伤已经好了,想去上学。”

“好事啊,”祝千行把手上的水渍一擦,拨开何向辜脑后的头发,自言自语,“是好些了,感觉不太影响去学校。”

何向辜的脸色阴得很难看,祝千帆添油加醋:“他还说你晚上睡觉老翻身,还梦游打他,不想和你一起睡了。”

“滚。”

祝千行一巴掌拍在养弟的后背上,说小哑巴想去上学他信,说自己梦游纯属胡扯。

受了哥哥这若有若无的一巴掌,祝千帆后脊酥酥麻麻,像得了嘉奖一样得意,蹬鼻子上脸地往祝千行的后背上趴。

祝千行少见地没把人甩开,垂着眼眸不说话,像在想事情。

梦游是假,但好像真的不能再睡一起了。

且不说他小腹腾起的异样,祝千行这几夜梦里总能听见些古怪的声音,悉悉索索,间杂着呼吸,像有人在忙活,被吵醒了一看,小哑巴又好好睡着。

总不能是遇见鬼了吧?

“晚上再说。”祝千行瞟了一眼两个半大小子,把背上趴着的祝千帆掀下来,没打算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和哑巴的事情。

祝千帆还在缠着祝千行闹个不停,何向辜却轻易从出自哥哥口中的四个字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哥哥今夜不会再与他睡在一起了。

失落一瞬间笼罩了哑巴的周身,他没做辩解,也辩解不了什么。

哥哥是这样的,向来说一不二。

事到如今,何向辜只庆幸,祝千行心里的那道界限,祝千帆在外边,他还在里边。

祝千行使出十八般武艺做的这顿饭,祝千帆当成迟到许久的半个团圆饭吃得有滋有味,哑巴低着头,只扒拉了两口祝千行夹到他碗里的菜,就回房说要学习去了。

养弟走之前,抓着他的胳膊问:“哥,下次还让我来吃饭,成不?”

祝千行抱臂单手点他太阳穴:“成啊,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两个条件,第一,好好学习,第二,照顾好小香菇,不能欺负他,也不能让他被别人欺负。”

“哥,这是五个条件!”

祝千帆扒着门框讨价还价,被祝千行一脚踹了出去:“什么五个,我还八个呢,少赖赖唧唧的,滚。”

“我答应,我答应……哎,哥我说我答应,别关门啊……”

赶走了烦人的家伙,祝千行摸手机又给养弟转了几百块的零花钱,算是他的招安费。

祝千帆一走,出租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宁静,祝千行从门缝里看见小哑巴又坐在窗户边看书,推门进去,打算和人聊聊。

“不高兴吗?”祝千行拉过椅子,坐在小孩儿边上,看着低头一脸认真的小哑巴,再明白不过他的心思,于是手掌揉在他的颈后,轻轻安抚着。

何向辜向来不言悲喜,但他哪根头发丝长了短了都逃不出祝千行的眼睛。

“我让他来,是想给你找个伴,我总是出差,你在学校里自己一个人,被欺负了也不能说。”

小哑巴抬眼看着他,捞起祝千行买给他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常年使用手语让他对指节的把控有些超乎常人的精准,一行字不过一眨眼就打完了。

【我会和祝千帆好好相处的。】

祝千行扶额,字打的这么快还一气呵成,那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是怕我晚上不和你一起睡了吗?”

哑巴低着头,半晌才在备忘录里敲出来两个字。

【不是。】

祝千行挑眉,他说不是,那答案就是相反的。

不假思索是谎言,犹犹豫豫是真心。

他沉着声音解释:“哥哥不想丢下你,只是你也大了,晚上咱们不方便住在一起,我……我就在隔壁。”

【为什么长大了就不方便?我没有感觉到不方便。】

小哑巴倏尔抬起头,下巴微扬,眸光落在祝千行的锁骨间,似乎那里停了一只蝴蝶,正引诱他向哥哥呼吸间的翕动看去。

他的神态真诚迷茫,祝千行一时被这真诚堵住,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讲。

“是我不方便,我……”

说什么呢,说他睡着觉莫名其妙有反应,说他是同性恋,和一个男的睡在一起不自在?

祝千行憋尽气力想造一个理由来糊弄,可何向辜真挚到热切的目光烧在他的脖颈之间,逼得他不得不实话实说。

“哥哥是大人,大人和小孩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

“生理上不一样……”

祝千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乎没出嗓子眼就被咽回去了。

听罢,小哑巴错愕抬头,在祝千行烧得窘迫的脸上打量着,眼神里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满足。

得逞的小哑巴捏着哥哥的手腕,在他的掌心里慢条斯理地书写。

【我知道了。】

【那哥哥结束了……能不能再回来陪我一起睡觉?】他把六个点按得格外有力,每一次都按得祝千行头皮发麻。

小哑巴上过生理卫生课,实操经验未知,但理论知识足够让他明白祝千行在说什么,甚至还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但祝千行再纵容弟弟,也绝没有开明到要和弟弟讨论这个的程度。

“不可以。”祝千行斩钉截铁。

小哑巴的下颌又沉了下去,良久,在祝千行受不了要将手掌收回的时候,他又伸出了手指。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他是男人吗?】

小哑巴和哥哥第一次见面,哥哥似乎是在相亲,还和那个女孩子说自己是同性恋。

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何向辜后来查过。

哥哥出差不在家的时候,他因无眠而躺在属于哥哥的床上的时候。

有很多时候,何向辜都会做梦。

关于小时候的梦,关于妈妈的梦。

游戏,鲜血……何向辜死活回忆不起那时都发生了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妈妈说完“小宝藏好了,妈妈等下来找你”之后,记忆就断裂了。

这些断断续续的梦在每个夜里拷问他,南瓜堆里,卧房里,让他无法安然入睡。

不得好梦的何向辜游荡着走进哥哥的房间,那些纠缠他的东西好似都散却了,他不再梦到那场游戏了,取而代之的,是哥哥的脸。

凝望着他,安抚着他。

哥哥说,害怕的时候可以随时推开他的房门,何向辜推开了,原来哥哥的床上真的有保护神。

何向辜睡了一个好觉,像哥哥怀抱着他的时候。

后来,曾经帮助他赶走恐惧的梦变得悠远漫长,变了色彩,他开始困惑。

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在深夜里躺在哥哥睡过的枕头上才能安眠,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在听见某些特定的旖旎的词汇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哥哥的样子。

何向辜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哥哥的身影又出现了。

穿着白净衬衫的祝千行坐在咖啡厅里,目光不曾施舍给他分毫,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语气直白,眼含歉意:“我是个同性恋。”

对,就是这个词。

何向辜打开手机,迫不及待地在搜索框里打出这三个字。

得到那个答案的瞬间,他甚至有些欢欣雀跃,似乎是终于给自己的疯魔找到了病灶所在。

而哥哥和他得了同一种病。

他们是同类。

若不是这些年在手掌感受笔触养出来的默契,祝千行几乎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可小哑巴的眼神明晃晃的,满带好奇与求知,言之凿凿地告诉他,就是那个意思。

祝千行愕然翻掌,攥着拳头落荒而逃。

“……不该问的别问,学你的吧。”

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何向辜保持着握人手腕的姿势许久,高抬着下巴仰望天花板,在白茫茫一片里品味着答案。

何向辜扯下额上勒着的纱布,咧嘴无声地笑了。

他也是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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