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闷了半天,不想搭理林汜尘,可他心里又很清晰的明白自己没有真的生气,林汜尘的各种示好与关心,他哼哼归哼哼,但还是心安理得的被照顾着。
他气自己。
终于也觉得自己像个木头了。
“今晚的月色……真特喵好呀!”江清月坐在门槛上,撑着脑袋看天上那轮清辉,自言自语。
在霞儿的调理下,这几天心口没有复痛,身上只觉得虚浮,易累。
如果实在没得救了,出去后就安生的过日子,应该还能多活些时日吧。
江清月胡思乱想。
看他又在发呆,林汜尘将人喊回来,扶着他去歇着,“今日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了。”
江清月点点头,没有说话。
似乎着急回去的只有林汜尘一个。
安置好江清月,看人睡着了,林汜尘才独自一个人出门。
白天的事情传出去也很快,竟是因为想看笑话,林汜尘向周围邻居打听村长住处,也变得容易起来。
等到江清月歇下,林汜尘只身来到村长家,自然是被拦在门外,不允入内。守门的亲信看他执着,还是替他通传了一次,结果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你还是走吧,村长念在你夫……夫人身子不好,多留你们这一日已经是仁至义尽,很仁慈了。”刚刚进去通传被骂了,但看林汜尘瘦瘦弱弱一书生的模样,亲信又有些同情。
林汜尘站着一动未动,眉目凝重。他谢过亲信小哥,竟然撩开衣袍,直接跪了下去。亲信难掩惊诧,退了半步。
他低下头颅,脊背挺得笔直,道:“拒绝亲事绝非有意羞辱霞儿姑娘,是我无礼,不求村长宽恕。可景明无辜,求村长救他一救!”
亲信看不下去,摇着头回了墙院内。林汜尘就在外扬声,字句恳切。
江清月本就难入眠,闭着眼脑子也在胡思乱想,哪怕一丁点的响动,都悉数捕捉,何况是隔壁床的人出了门。
外头月色正浓,亮堂得如同白昼。
在他的那个世界,也只有小时候在乡下老家才见过这样的光景。
江清月悄然跟来,躲在暗处。虽不敢离得太近,可夜晚山中静谧,要听得见并不难。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林汜尘是为了他来求村长。
这事,怎么可能求得来,江清月盛满动容的眸子垂下,嘴角苦苦一笑。站在村长的角度,他是被羞辱的那一方,怎可能轻易原谅他们。
江清月看不得林汜尘为这一丝丝的希望 ,如此低声下气。
“喂,你可真有骨气啊!”
江清月才出去一步就缩了回去,再看过去时,发现另一边的树林黑处走出来的竟是霞儿。她好像也在暗处窥视了一段时间,甚至比他更早看着这一切。
霞儿确实在看出看了好一会儿了,她和江清月的爱惜不同,她啊,看得非常得意痛快。
她走过去,拽起林汜尘,扬头示意道:“跟我走吧。”
林汜尘看着单薄清瘦,那是为了装病,可毕竟也是练了些许功夫的,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被霞儿一个姑娘拽了起来。是有猝不及防的原因,但这姑娘力气也确实忒大。
林汜尘不肯走,对于霞儿的好他记着,但对于她的逼迫,他是分开算的。他转头就要重新跪回去,不与霞儿说话。
见他又要跪,霞儿眼疾手快将他拽住。
气道:“我让你跟我走。”
男声!
林汜尘呼吸都停滞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姑娘。平常美艳的外表与娇俏的性格就很不搭,现在顶着这张脸更违和了。
似曾相识的一幕,林汜尘震惊更甚,毕竟江清月那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装过。再加上江清月那是夹起来的嗓子,不像霞儿这样毫无违和感,谁会想到她是个男的!
江清月也吓到了,以后要是女装伪声,有可以取经的人啦!
不对,这不是重点!
再去看,那边的人已经离开了。
既是如此,那霞儿肯定是有话要与他说。都是男子,林汜尘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跟着其身后离开。
一路上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位中年女人夸霞儿的话来,又想起邻里总说的“奇怪癖好”……是扮女子吗!
“想我为什么装成女孩子,是吗?”走在前面的霞儿忽然道。
林汜尘被戳穿,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不知霞……咳,有何事?”
“我叫季夏,不是女娇娥,是个男儿郎。”穿成这个样子说这话,好像没有什么信服力,季夏拂拂身上衣裙,有些尴尬道:“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不是吗哈哈哈。”
林汜尘轻点头,他当然能明白。
季夏这才又道:“我来自然是告诉你,安心回去等着明日离开。你搁那里跪到天荒地老,不会有用的。外公看起来还算和善,可一旦下了决心的事,就别想说服他。”
他拎着身上的衣裙,抖了抖,“要不然我用得着这样?”
“可我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希望,我也不能放弃。如果你是为了劝我这个,恐怕叫你白费心思了。”林汜尘心系江清月的病,他转身就要往回走。
季夏一个闪身出现在他身后,拦住他,“有我在呀,我虽不及外公,但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你看他从死亡边缘不就是我拉回来的吗?”
林汜尘拧眉,眯起眼打量他,“你究竟要干什么?”
一会儿说只有村长能救人,要他们之一娶霞儿为条件。一会儿又说让他们离开,他也能救。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该谢谢我。”季夏得意笑道:“你看现在能出去,又有人医治你兄弟,一举两得,这不刚好?”
“帮我这一回,算这些时日的酬劳,不过分吧!”
林汜尘脸色冷冽,听他话中意思,忽的明白过来,他们被算计了。
另一边。
江清月此刻非常嫌弃自己病弱的身体,要是在过去,就算是缺乏运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吃力,才追出去不远就得停下来歇歇,否则的话,心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本来就怕被发现,跟得不近,结果现在连人影儿都没了。
江清月想要骂人,却也只能撑着膝盖,抚着心口,闷声换气。
“李公子,村长请你一见。”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大晚上的,江清月本就弓着身,吓得一个趔趄。
突然出现的村人没有一丝抱歉,十分冷漠的站在原处,恭敬中透着强势。
江清月尴尬笑着应好,他怕但凡一摇头,这人就会将他捆着走。
缓缓行过半柱香,好在那人也不曾催促。
村长的院子大体在整个村落中央,一进的小院子,四座小木屋。不是那么恢宏大气,却隐于云雾间。夜晚只有中间那间屋子亮着灯,诡异中添了一份暖意。
江清月深吸了口气,才提步进门。
村长似乎早早就在堂屋等着。
屋里的灯很亮,照着上座弯着腰而坐的村长,脸上的皱纹被勾勒得更深了,像个沧桑的老爷爷。
江清月站在屋子中,像极了白日的情形。
村长佝偻着脊背坐在上位,见他进来也只是微微抬眸,直直的盯向江清月。他的目光算不上友好,至少是打量意味居多的,是个人都会感到冒犯与不适,可江清月却挺直着腰背,不卑不亢的回望过去。
良久,村长直起身来,威严的气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笑道:“老夫瞧小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年岁几何呀?”
明明像个普通的和蔼长辈,可却又透露着一种上位者的质问。江清月听着不适,蹙眉不答。
看他态度若此,村长拂须大笑起来,从座位上起身朝着江清月走过去,“若是老夫有个像你一般的孙儿,肯定会捧在手心里疼爱。不过小公子也不必担心,你这累积在心脉里的毒老夫能解,也愿意帮你解。”
这话说给李景明听,或许心里会觉得温暖,对李家更加失望,从而对村长产生信赖。
可问题是他是江清月。
村长见他不为所动,浅浅笑着摇头,颇有几分世外神医那味儿,“可你这心病……没有求生**,别人拉你十次八次的又有何用呢?”
江清月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却,便是整个人都僵住了。缓了许久,他的袖中的手才动了动,“少胡说八道,谁不想活下去呢?”
“那你就由着自己的身子烂下去?”村长的反问掷地有声,江清月一瞬哑了口。
也许,村长指的只是李景明服毒自杀,自己穿来这具带毒的身子却不自知,延误出重病来。可在江清月看着村长那双深如古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他忽然心虚了,也有那种终于有人看出来的苦涩。
他已经逝去的那一生,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作死的。而对于他的死,父母指责他心狠,指责他自私,指责他不孝……
没有一个人想过为何会这样。
他是人民教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名老师,可他的工作不只是传道受业解惑。这便也罢了,可他的背后却没有半个避风港。控制欲很强的妈,不作为的爸,小到起床时间,大到成家立业,都给他定好了窒息的人生规划。亲戚更是上赶着劝他尽早结婚,劝他应当如何如何……
他的所有的反抗都抵不过一句“都是为你好”。
这一生都是被所谓过来人的大人们撵着往前走,他所思所想所爱的从来败给道德绑架,没能有过一次自己的选择。
即便如此江清月也从没想过轻生。
他死于压力,也死于抑郁。
他爱那个世界,却不留恋。
江清月低头轻声笑了一下。
村长说的不对,他并非没有求生的**,他想活呀,穿书是自己选择的,否则怎会来到这个世界。
“我摆脱了一切桎梏,无忧无虑,怎会不想要活下去?”江清月说得非常平静,他重新抬起头来直视着村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你怎知现在所处之地不会有新的纷扰?一瓢风入犹嫌闹,何况人间万种人?”
又是一记反问,村长见江清月笑容再次僵硬,他拍着江清月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谷涴村虽是小村落,却与世隔绝,没有纷争烦恼,你不必委曲求全,亦能有自己的追求。谷涴村春有百花,夏有鸣蝉,秋有丰收,冬有暖阳……”
他侧眸看了眼怔愣中的江清月,看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才徐徐笑问:“难道这样的日子,小公子不想要吗?”
江清月想要!他一直想要!
他与林汜尘交易最终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一个逍遥自在的人生。
“留下来吧,身上的病会好,心里的病也会好。”
在村长的言语诱惑下,江清月垂下了头,他双眼放空,似乎是在做着什么心里的挣扎,一眨不眨。沉静了许久,他才出声,明明没有哭,却像破涕为笑似的。
他说:“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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