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很是柔和,梧桐树沙沙作响。
少女白皙柔嫩的手拖着羊脂玉腰佩,送到他面前,抬首望着他,杏眸熠熠其中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那腰佩的玉质极好,却不及那柔荑更夺人所目。那镂花是麒麟纹,曾经在封地时,所有的玉佩几乎都是这样的纹路。
殷无声拿起了腰佩,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视线却猝不及防坠入少女晶亮的眸子里。
少女看着他,很认真道:“能嫁给殿下,婼娘求之不得。”
这样纯粹的眼睛,这样澄澈。
这样真挚虔诚。
当真叫人无法自控呢。
拿着腰佩的指尖,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他蓦然捏紧手里的腰佩,鸦色长睫一闪,就露出一个煞是好看的笑,道:“好啊。”
好啊,倒叫他看看,这出戏她要怎么演下去。
从前都是他编撰故事,倒是头一次做了听故事的人。
那漆黑的凤眼里,也燃烧起幽暗的光来。长睫微垂,将那幽暗尽数遮掩。
没有将腰佩还给她,而是摩挲着腰佩,做出那君子端方的模样,问:“这腰佩也是吾的旧物了,想不到今日还能再见到,不知能否拿身上的这块与六娘交换?”
姜婼也拿不准他到底想没想起来,见他这样说,赶忙道:“殿下当初是没带银钱,怕我找不到家人挨饿才赠的这腰佩,如今再见到殿下东西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哪有再要您东西交换的道理?”
“赠人的东西,本就没有要回的道理,是吾唐突了。”殷无声却是执意的解下了身上的腰佩,便要替姜婼系上。
他走上前两步,两人离得更近了。颀长身姿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姜婼笼罩,铺天盖地都是陌生雪莲气息。
她有些不适应僵直在原地,却傻傻的没有躲。
殷无声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极为好看,他拿着从身上解下的腰佩,指节灵活娴熟的替她系上。朱砂的长绳在他指尖穿梭,很快便系了个很漂亮得绳结。
明明动作很快,姜婼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只到殷无声后退了两步看着她,她才回过神来。
殷无声将原本姜婼给他的那块腰佩,也娴熟的戴上了。
幽暗的眸子落在少女的发顶,停顿的片刻,然后弯唇冲她道:“走吧,观月台上的秋菊,想来也等久了。”
雪灰色袖口上精致的莲花暗纹垂下,男人衣冠楚楚,一举一动间带足了矜贵之气。
就如同传闻里那样,姿容出众,温雅君子。
却与从前那个在雪地背着她狼狈躲着刺客,怕她睡死过去低声哄着她的少年相去甚远。
姜婼甚至有些想不出来,眼前的男人举止有度,矜贵温雅,在雪地里狼狈逃亡是个什么样子。
可见,上京是个吃人的地方。一粒沙砾要经过多久磋磨,才能呈现这样圆润精致富有光泽的模样。
两人一路穿过石桥,沿着翠色松柏和假山石头,走上一层层台阶。终于看到摆的整整齐齐的凤尾菊,还有各种颜色灿烂的小菊。
姜婼视线被这灿烂的景色吸引,倒是没再想着提什么当年事了。过去的事已经是过去了,记不记得都不重要了。
她敛了眉眼,杏眸干净透彻,只要殿下还是殿下就好。
*
谁又能猜得到呢,永和帝一心想要将殷无声捏在掌心里操控,想要名正言顺的除掉他。
担心殷无声去勾结逆臣,于是就自己精挑细选给他安排了这桩婚事。
姜氏虽是大族,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权,又一向老实,忠心于皇权。而姜峙文的元妻王氏,是王家旁支,王家家主从前是永和帝老师。
于是永和帝很放心便从天师提议的人中,选了姜家。
而永和帝没料到的是,其实天师递上去的那份名单,恰恰就是殷无声事先拟好的。
看似是永和帝自己在名单是选中了姜家,但是实则确是殷无声推波助澜,让他选择的姜家。
他要娶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姜婼。
按照原定,殷无声会来上庸,再布一次局将成亲之人换成姜婼。
无人料到,姜峙文会因为护女心切,将嫁入宣王府的人换成了六娘姜婼。
事情竟出奇的顺利。
青石路上,一辆普华无实的马车蹬蹬向前驶着。
车里却宽阔得很,铺着温暖的黎色绒毯。
小桌上摆着的茶水很小幅度的晃荡,丝毫没有要溅出来的意思。
殷无声靠在引枕上,鸦色的长睫垂下一片阴影。青丝斜斜垂在衣袍上,雪色袍子上散落在软垫上,修长的手慢条斯理的抽出来一封信笺。
信纸上的字迹,铁画银钩。内容很是干脆纸上写满了拒绝,用词倒还算客气,只说自己不想卷入这些斗争。
而那落款,正是曾经的沈老将军。
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将军,如今早已经交还兵权,解甲归牧多年。就连家中子嗣,也少有从军的,都在做着别的营生。
拉拢人失败,殷无声却毫不意外,他又慢条斯理的将信收好。
哑奴跪坐一旁,垂着首看着膝盖下的黎色的绒毯,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摆件一般。
马车车轮驶过青石路,发出咯嘚嘚声,铁制的马蹄声很是清脆。
殷无声就想到离开前与李无为告辞时,李无为与他说得话。
那时候,姜家的马车才刚离开。
李无为踌躇着与他道:“姜六娘是个长情的女子,小道倒没想到,与殿下定下亲事的真是她。”
殷无声鸦色长睫微掩,唇角翘起:“哦?”
“六年前,有个戴帷幔的女童来了玉清观,捐了一百两银香火钱立了宣王殿下的长生牌位。此后,每至年节还有殿下生辰,她便提了竹篮来上贡添香火。”李无为语气恭敬,“因着您定下亲事,小道也不敢在您耳边说这些。那女子对殿下情深义重,得此姻缘,是殿下之幸啊。”
长生牌位,嗤。
倒真是,天真烂漫啊。
蓦然,殷无声就想起少女熠熠的眸子,那灿烂明媚的杏眼里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
真是,好看极了。
就像最灼灼盛开的夹桃竹,醒目璀璨,却又暗□□性。
他突然笑了笑,对哑奴道:“头一次,竟也有人希望我活得长久。”
就算是做戏,也是极难得了。
哑奴当然不会回答他,而殷无声,也最是不喜欢聒噪的人。
他咳了咳,胸口有血气涌上,他却毫不在意的端了茶水,用温热的茶水将那血气压了下去。
这一路上的刺客,他的好皇叔想必也是急了。为了蒙住上庸郡守,他特意受了些小伤,收揽人心。
自然的,收效甚好。
到了郡守府,孙郡守就赶忙叫人开了大门迎了上去。
“殿下受了伤还车马劳顿,就算要见姜家女郎,也不该这么赶,若是伤势严重了该如何是好。”
殷无声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了衣袖,谦逊的回道:“不过是小伤罢了,总不能叫旁人久等。”
孙郡守感而叹道:“殿下仁善,也要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殷无声谦虚:“郡守过誉了。”
哑奴在身后,低头紧跟着。
.
姜婼回到府上,手里还攥着那枚腰佩。
回到院子,李媪就赶忙迎了上来。
院子里,婢女都在,人多口杂她也不好多问。便一路跟着,等到姜婼进了屋了,才将其他婢子都遣走,然后替姜婼解下肩上披风,忙问:“今日相见,如何?”
窗外落日细碎的光撒在梧桐树上,落在了窗前,少女的青丝上。
姜婼在软榻前坐下,将那腰佩捏在手里,与李媪说了这件事,杏眸漆黑有几分困惑:“他应当是没想起来。”
可是明明记得那块腰佩,为什么偏偏不记得她?
李媪听着,也想不出是个什么境况。只是与她道:“从前的旧事,都过去多久了,就是不记得也是正常。”
她叹了口气:“如今也幸好宣王是个不错的人,要不然老奴去后真不知有何颜面去见夫人。”
姜婼凝眉,道:“李媪莫要这样说,这赐婚的事本来就不关您的事啊。”
李媪知道这孩子一向懂事,就按自抹了泪,道:“六娘放心,就算他日有个什么变故,老奴也一定将您护好。”
说到这个,姜婼倒是想起母亲临去前留下的信匣。
她赶忙到妆台上,拿出钥匙,将旁边的柜门打开了,又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个朴素的桃木小匣子。
沈氏临去前,婼娘才九岁,还是太小了。
她那时候,实在是放心不下婼娘,就写满了一小匣信笺,教导姜婼遇到事的时候就将匣子打开,将里面的信笺好好看看。
到现在,也许已经没人记得,沈氏,当年的沈三娘在北地是如何的鲜衣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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