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归处

盛景义始终沉默,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季砚书心里七上八下,她本能地不去思考对方不信任自己的可能,长宁殿下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对她心怀疑窦的人大概能从京城排到南疆,可她都没在乎过,因为这些人不是她一生归处。

她一生四处留情,归处其实有很多:父母长辈自不必说,兄弟亲友譬如钟沁、长昭,爱侣如韩弋,同袍伙伴如程琦、侍书、顾玄明……总之亲她爱她,愿意对她倾心相待人,都曾给过她慰藉,自然都算是她的归处。

唯有一个盛景义比较特殊,似乎归为哪一类都不大合适。

兄长、同袍、君臣、少时倾心之人……他在季砚书这一生中扮演的角色实在太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纠缠了小半辈子,在这“一生归处”中占据的分量就自然就要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可如果今日二人就此落下一个心结,不明不白地殊途陌路,这经年累月占据心头的分量,岂不是要被生生剜去一块么?

但季砚书也没资格诘问对方什么,毕竟今日踏入京城之时,她脑子里明晃晃有着“谋权篡位”的念头。若钟沁今日没有在街上误打误撞拦住她,等她随着韩岳的车架进宫,迎面撞上盛景义,又是怎样的场景?

她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盛景义突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季砚书松开,有些虚弱地开口:“浑叫什么?”

这四个字将她一把拉回实处。

“二哥。”

盛景义轻轻闭上眼,他心有九窍,又自小看着季砚书长大,对方心里想的什么,他其实一清二楚。

他曾经紧张过,盛景义明白,如果今日自己真的遭遇不测,季砚书最好的选择就是暂时向韩岳低头,之后再想办法徐徐图之。但在指使长昭将那枚信烟发上天空的时候,他却还是不禁有些期待:他的彤儿究竟是会为自己冲冠一怒,还是想着保全韩弋乃至天下人的性命?

这个问题在季砚书跟着韩岳车架踏进城门那一刻就有了答案。

他是个铁血手腕的皇帝,可心里却也实实在在有着杂乱无序的七情,有时明知不该如此,却也难免贪恋那点渺茫的可能——万一呢?

季砚书喉头一哽,生锈了一路的脑袋此刻方才缓缓转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进门时对方那一眼的含义。

并不是愤怒,也没有指责,盛景义只是觉得遗憾。

二人无话可说,只好双双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抛诸脑后。季砚书抹了一把眼角,将重伤的盛景义扶起,没拿这几日南边的烦心事吵他,只服侍对方歇下。

出了宫门已是半夜,钟沁站在外面等她。

他看起来像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一见季砚书人影,也不管人家想不想听,当即开始大倒苦水。

原来钟沁临走之前留了后手——韩岳为了钳制季砚书,并未带着韩弋北上,他本身也是个没什么信用的老东西,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韩府的人就想悄无声息地将韩弋了结。

幸亏霍老将军应钟沁的嘱托及时赶到,季砚书一离开洞庭,真正的没壳王八就成了韩岳府上那一群老幼妇孺,江北驻军当夜倾巢而出,不仅将韩府抄了个干净,还顺藤摸瓜的收拾了洞庭一带的地方军和沿途官道的驿站,就连路过的无辜水匪都没放过。

钟沁本来计划的很好,季砚书行至途中就应该接到暗探消息,到那时韩岳早就成了个光杆司令,仅凭她一人足以收拾。无论到时候长昭有没有救下盛景义,季砚书都可以毫无负累地北上勤王。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季砚书真的想当皇帝,这样也比到时候赶鸭子上架名正言顺。

可好巧不巧韩岳这老东西怕死,身边带的都是精锐,密信愣是没送进去!

“我当时吓得冷汗都下了。”钟沁语无伦次地说,“你那边当时什么消息都递不进去,我真怕你关心则乱,心思一歪,到时候跟着那老东西进了宫,若是陛下……你可怎么收场!?”

他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仍觉得心有余悸。季砚书脑袋又空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反应迟钝过:“你说什么?你早就……”

“是啊!”钟沁迫不及待地打断她,“山庄的人说你没收到消息,我这才觉得大事不妙,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好在快你们一步。我连宫门都没来得及进,将将把你截住……”

原来都是阴差阳错。

季砚书无言以对,只觉得心累。

她伸手拍拍对方肩膀,示意对方别再说了,说再多大概也只能给她添堵。

钟沁却全然不知宫中人心云涌,见季砚书不愿多说,只道对方这一路胆战心惊累着了,也不再多嘴烦她,指挥车夫朝着王府的方向驶去。

行至途中,瘫在马车里的季砚书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钟沁,我今年多大了?”

钟沁侧头看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他这人其实颇有一点世家子弟的习气,不大好随便议论姑娘芳龄,但季砚书主动问了,他也不扭捏:“今年过了生日,二十又九了吧。”

季砚书点点头:“快三十了。”

钟沁从这句话里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滋味。

若一个人开始在意自己的年龄,那多少就会有一点显老的迹象——不是有关面貌上的,而是心里。

且不说季砚书年少时,就是在韩府混吃等死的这些年,哪怕过得不如心意,却也没有动辄将年纪挂在嘴边,如今这是怎么了?

他倏忽支起身子问:“陛下和你说什么了?”

季砚书睁开一只眼瞥了他一眼,觉得钟沁这小傻子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沉默半晌,斟酌着说:“傍晚那支信烟你见了没,陛下在那之前就得救了。”

只这么一句,钟沁就什么都明白了。

但他却没有季砚书这么悲观,这件事在他看来无非就是这倒霉催的没来得及清扫的“情债”,不是大事。

“你也要理解他。”钟沁学季砚书的样子,两人并排瘫在一起,“咱们陛下,父母兄弟都不大靠的上,自小磕磕绊绊长起来,如今又孤家寡人的守着这么一个破烂江山,仅剩的一把念想都放在你身上,你又不接,还待如何呢?”

季砚书偏头去看他。

钟沁:“什么兄弟之情,君臣之义,说白了就是陛下拿来扯谎的遮羞布,他不就是想要你么?之前无权无势,忍辱负重的时候尚且可以忍耐,如今他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就忍不住了。你信我吧,男人最懂男人,你如果这辈子就这么装疯卖傻下去,他未必舍得撕破最后这一点体面。”

这是季砚书从没想过的方向,可如今被钟沁这样大喇喇地点出来,她也没觉得松快,反而更心堵。

误会可以解释,隔阂可以消融,但如果有的是一份真情呢?

那大概只好疯魔了。

她糟心地看了对方一眼:“我求你了,闭嘴吧。”

钟沁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说话间到了王府,平叔将二人迎进去休息,钟沁打算蹭房间住下,临分别时说道:“我这一路匆忙,就将盛晏托付给霍老照顾了,赤霄留在那边,这些日子如果无事,我就派人将他接来。”

季砚书有气无力地一点头,钟沁又道:“还有一件事,玄明前一阵子给我送信,说有急事找不着你,让我转告你他觉得突厥人内部似乎出了点问题。”

她强打精神:“什么问题?”

“北边那个情况你也知道,养点牛羊也要看老天爷眼色,这两年咱们尚且打的捉襟见肘,他们不可能比咱们还乐观。”

钟沁深吸一口气:“阿达尔针对你是因为私仇,可突厥的百姓却还是要讨生活的,大部分人怨声载道,咱们这边又眼看着要安稳下来,他们王庭内部有人估计要坐不住,这也许是个机会。”

“咱们手上不是有好用的探子,没上去打探打探?”她问。

“去了,但是还没有消息。”钟沁摇头,“玄明的意思是,如果暗探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咱们是干脆上去拼一把,还是从长计议?”

“不要冒进。”季砚书背靠一块假山石,低头想了想,“这个冬天刚刚过去,我不信阿达尔这就没招了,就算他们内部出了些事故,他也不应该完全丧失控制权。”

“给顾玄明写一封信,就说是我的意思,北境一线从现在开始彻底戒严,增兵,日夜巡防的人手再加一倍,山庄再派一批探子过去。”

钟沁点头:“是。”

想了想没有什么疏漏,季砚书用眼神询问对方究竟还有没有糟心事,钟沁朝着她嘿嘿一笑,她这才撑着石头站起来,往自己的院子挪去。

“那个,殿下。”刚刚赶来的平叔讪笑一声,季砚书回头,直觉不好。

就见这小老头低声道:“门外有个名叫祝南林的公子拿着您的令牌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季砚书生无可恋地看向平叔:“我想睡觉。”

平叔低声:“祝公子是为天崩一事前来。”

此言一出,钟沁一个未成形的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瞪大了眼。

今天就先这样吧,有的句子我明天再改改,准备收拾行李滚回家了。[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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