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真的了解林烛么？

那个看似娇憨活泼的少女，其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盏中的茶水已彻底冷透，失去了最后一丝氤氲的热气。

凌寒却浑然未觉。

她只凝望着星槎外浩瀚翻涌的云海，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雾霭，投向某个不可知的远方，久久未能回神。

许多人曾在她面前描绘过林烛的模样。

林欣说，林烛是于绝望深渊中将她拉回的救命恩人，那份恩情重若山岳。

苏云岫说，林烛是照亮古老阵道前路、指引未来的璀璨之光，让她看到了阵法之道的无限可能。

大师兄岳峙说，林烛是绝不会背叛凌寒的存在，其承诺坚如磐石。

东方玄策说，林烛是能窥破迷雾般“真相”、并亲手扼杀“危机”的执棋者。

而方才，澹台宇说，林烛是那个能操控命运河流、令人敬畏颤栗的存在。

每一个人口中的林烛，似乎都是真实的碎片，拼凑出的却是一幅庞大、复杂、甚至有些令人敬畏的画像。

与她怀中那娇俏灵动、会撒娇耍赖的少女形象重叠，却又截然不同。

那么，自己眼中所见的那个、会赖在她身边巧笑倩兮的少女，真的是“林烛”的全部吗？

还是仅仅是她愿意向自己展露的、其中最简单无害的一面？

自己究竟……该如何看待她？

自己内心深处，又究竟期盼着她是什么样子的呢？

或者说，剥开所有迷雾与旁人的评价，自己究竟……渴望与她建立起一种怎样的「关系」？

林烛总说，她是来报恩的。

那么，自己是否就安于停留在这般「施恩者」与「报恩者」的简单关系里？

让她完成所谓的报恩，然后……就此别过？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心口处便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涩意，如同被冰冷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

凌寒的思绪，不禁飘散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追寻着那些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分辨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哟，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凌寒飘远的思绪被这熟悉的声音猛地拉回现实。

她转过头，果然看到东方玄策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

“我可以坐你对面一起吃个早餐吗？”

他嘴上虽然这么问着，却没等凌寒回应，便自顾自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显得很自然。

“今天的早点可是格外美味。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东方玄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问道。

凌寒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喔，你可千万别和其他人说！”

东方玄策表情“严肃”，眼神却闪着狡黠的光。

面对他这般作态，凌寒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东方玄策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那是因为——尚食坊的姜食神家那位小公子，姜桂，他昨日特意来到主星槎，亲自掌勺了！”

凌寒确实没听说过此事。

她不由得想起，林烛与姜萱、姜桂姐弟二人关系似乎颇为亲近。

姜桂此次愿意前来主星槎掌勺，或许……与林烛有关。

“和你想的一样，他确实是因为林烛妹妹来的。”东方玄策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笑了笑，“不过你放心，他们之间只是非常纯粹的朋友关系。”

凌寒的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热。

东方玄策看到她这细微的反应，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林烛妹妹和他们姐弟俩感情很好，是真心把他们当做弟弟妹妹来爱护的。”

他解释道，语气变得稍显正式：

“姜家姐弟为人确实不错，你可以多与他们来往。”

“其实，你们凌家与姜家世代交好，这份世交之谊，不该断在你们这一代人手里。”

“我那时候……只顾着练剑。一般是凌云和父亲一起去和姜家来往。”

凌寒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东方玄策闻言笑了起来：

“哈哈哈，难怪萧烈道友总私下叫你‘小剑痴’！”

凌寒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这时，东方玄策已经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满足地瘫靠在椅背上。

一位执事弟子走来，为二人换上了热茶，并将东方玄策用过的餐盘和凌寒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水收了下去。

就在执事弟子离开的瞬间，东方玄策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一股无形却玄奥的力量瞬间弥漫开来，形成一个干扰天机、隔绝内外的禁制，将两人所在的区域悄然笼罩。

凌寒立刻感知到这变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东方玄策端起新上的热茶，吹了吹气，呷了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

“澹台宇那小子……找过你了？”

凌寒点了点头。

东方玄策眼中似乎有细微的灵光一闪而过，仿佛有无形的天机碎片在他眸中流转。

他沉吟道：“看你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他把自己的身世，也原原本本告诉你了？”

凌寒再次点头。

东方玄策轻轻叹息一声：

“你身上啊，确实有一种让人愿意对你倾诉、托付秘密的奇妙魅力。”

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道：

“当然，这也和林烛妹妹完全认可你有关。”

“那么，”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温和而关切，“现在让你如此烦恼的，又是什么呢？”

凌寒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温热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道：

“我……她……她太神秘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凌寒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迷茫。

东方玄策露出了然的神色。

“凌寒长老，”他忽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觉得我们这些终日窥探天机的卜算者，真的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吗？”

凌寒愣了愣，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每个人心中的念头瞬息万变，映射在我们眼中，便是天机混沌不清，命运的轨迹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东方玄策缓缓说道。

凌寒听后，不由得陷入沉思。

“然而，在这万千变化之中，有一个法则是恒定不变的。”东方玄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凌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凝神倾听。

“那就是——命运无论怎样曲折迂回，它永远只会向前流淌，从不停歇，也从不真正回头。”

“人，其实也是一样。”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无论一个人展现出多少副不同的面孔，经历了多少变化，其核心的本质，还是那个人本身，从未改变。”

凌寒怔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豁然开朗。

东方玄策为自己重新斟了杯茶，凝视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继续说道：

“就像这杯中的茶水一样，无论是滚烫、温热、还是放凉了，它的状态在不断变化，但它的本质，依旧还是那杯茶。”

“关键在于……”

他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寒：

“你选择如何去品味它，如何看待它。”

凌寒眼中迷雾渐渐散去，她明白了东方玄策话中的深意。

她神色的变化，清晰地映在东方玄策那双能窥见命运脉络的眼中——

那原本因困惑而波动剧烈的命运之河，此刻正逐渐趋于平稳，显现出清晰而坚定的流向。

“话说回来，”东方玄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好奇，“今天林烛妹妹竟然没有拉着你一起吃早餐？这倒是有点稀奇。”

凌寒立刻想起清晨那尴尬又令人心跳加速的一幕，一股燥热瞬间涌上脸颊。

就在这时——

“嗡——”

凌寒放置在桌上的通讯玉牒轻轻震动起来，屏幕随之亮起。

「小师妹！吃早餐了吗！林烛在我这里，我们今早要一起去训练！就不去和你们一起吃早餐了！这两天，你就自己玩了！拜～」

凌寒读完苏云岫这则元气满满的传讯，明白师姐是打算利用这最后两日，抓紧一切时间训练新入门弟子的阵法和实战技能。

她注意到还有一条未读消息，点开一看，是林烛早些时候发来的：

「姐姐，澹台宇那小子说你们一起吃早餐，那我就不去打扰啦。」

「这两天我要协助苏长老特训，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喔！」

「最后问一个问题～」

「姐姐，今早有没有被我的睡颜魅惑到呀？」

凌寒读完，脸颊不禁微微发热。

林烛这丫头，有时候说话真是直白得让人招架不住。

东方玄策将凌寒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忽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你没有把林烛妹妹的传讯设为特别关注吗？”

凌寒闻言一怔。

自从十年前经脉尽毁、修为跌落以来，她心灰意冷，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

通讯玉牒也长期设为静默状态，仅将师尊、大师兄和师姐三人的联络设为特别关心，唯有他们的消息才能让玉牒产生震动提醒。

此刻，东方玄策这看似随意的问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再次让她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与林烛之间，究竟该如何定义？

那份早已超越寻常的依赖与悸动，又该如何安放？

东方玄策问完，便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转向窗外无垠云海，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凌寒微微吸了一口气，指尖点开通讯玉牒，找到林烛的名字。

她凝视了几息，随即轻轻触摸，将那个名字加入了特别关注的列表。

那个少女，早已在她毫无防备间，于心底占据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位置，不是吗？

曾经身为剑仙种子、道心通明的她，行事何曾这般优柔寡断过？

心中既定，凌寒便不再犹豫，将通讯玉牒收起，神情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东方玄策的目光适时转了回来，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哒”的一声轻响，茶杯被稳稳放回茶托。

“自上一场对抗赛之后，各星槎的队伍都对林烛妹妹那套训练方法重视得不得了，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在操练。”

东方玄策说道：

“如今长老会已经排定了后续所有对抗赛的次序。”

“凌寒长老，”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带着些许算计的精明笑容，“有兴趣再与我合作，开个盘口么？”

“盈亏依旧五五分成，如何？”

凌寒听完，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

东方玄策笑容更盛，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走吧！”

凌寒随之起身，跟着他一同向人声鼎沸的甲板走去。

自此直至星槎缓缓驶抵焰莲秘境，凌寒与林烛都未能再见面。

但她所赚取的灵石，却比过去数十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爆哭]最近太忙了，只能一章三千五百字了。大家将就着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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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迷惘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