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秘密紧随其后(1)

万丈黑烟闷在这座巨人般的城市身上,连街道上、工厂里的可怕噪音也不可能冲出这些浓雾。如果有一个勇敢的鸟穿梭在这些黑的白的蒸汽里,它就会看到自己身下是无边无际、像发霉地狱一样的贫民栖息地,腐朽的破屋紧靠着彼此,浓稠的污水穿行其中。

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用宽阔的巴掌把人群推开,侧身挤进破烂木屋围出来的崎岖小巷。

周围看热闹的居民一看到这个外貌可怕的男人,就立马让开,瘦成纸片的身体紧紧贴着墙壁,硬是让出一条一米宽的路。

他们身上脏兮兮的,黢黑的脸颊凹陷,而眼球外凸,伴随着惊恐和好奇在眼眶里轱辘乱转。眼前这个身形壮硕的男人穿着陈旧的衬衫和硬质外套,杂乱卷曲的黑色中长发把大半张脸都盖住了,更可怕的是他脸上带着一个从圣麦迪逊医院淘汰下来的口枷,加上一个特制的目镜,整张脸都被掩藏起来。

简直就像是那些民间故事里骇人的异教徒军团一样。

凯恩本人也的确靠暴力维生,他是□□的打手,无需靠近也能闻到他身上的杀气。

他急匆匆地迈着步子朝巷子深处去,厚重的靴子踏在碎石嶙峋的地面上,格外沉重。一路深入到头,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空地,空地上围了更多人。

那些人面色惊恐、悲伤,窸窸窣窣交谈着到底怎么回事,一看到凯恩来了,便纷纷让开路。凯恩只觉得头脑发木,面前这栋二层小楼好像要砸过来一样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走进这个小楼,一楼是熟悉的诊室,宽敞而干净。这里放了几张病床,靠破烂的布帘隔出几个不同功能的区域。一个半条小腿都溃烂浮肿的老头靠着一根木棍站在楼梯口,看到凯恩吓得浑身震了一下,随后又开口说:“尸体在二楼……”

凯恩几步冲上楼去,二楼是一个房间和一个大阳台,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整洁而简陋的私人房间,一杯水在桌子上被风吹出水波。

奥维莉雅·伍德,瘦弱的医生正倒在地上,头朝着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去。她手上握着一个廉价茶包,眼睛还睁着,死气沉沉的瞳孔里似乎有一声困惑的诘问。

“哦……我的老天啊……”扶着木棍的老人看到医生的死相,又痛苦地闭上泪眼。

凯恩头脑一片空白,前一天奥维莉雅医生还在帮他检查眼睛的情况,还在叮嘱要如何用药,她那双疲倦但炯炯有神的眼睛还看着凯恩,戏称她是猫头鹰医生。

他拖着自己的双腿走到死去的医生身边,跪了下去,强压着自己的颤抖把右手的手套脱下来,伸出手去触碰医生的脸颊。

拥挤的住宅区永远是闷热的,但医生的身体冰冷。

贫民窟里每天都有大把的人死去,饿死,病死,被撞死。凯恩强迫自己呼吸,头痛压得他眼球肿胀干涩,“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凯恩低沉干涩的声音,老头赶紧回答:“一个钟头之前,我来找医生看腿,诊室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关门……我就,上来看到……”

老头结结巴巴说了一大串,凯恩都没再听进去了,他整个人都被一种不真实的帷幕包裹着。如果没有奥维莉雅,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余光里闪过一点鲜艳的颜色,中断了他悲伤的哀悼。

那是一个衣着浮夸的女人,正坐在通往阳台门口的一个大木箱上,她盘着腿,十分认真地低头写写画画。

一个年轻人冲了上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又吓得后缩靠墙,“凯恩……警……警察要来了。”

凯恩抬手示意这个新来的小子先闭嘴,然后朝着那个专心画东西的女人走去。那女人淡黄色羊腿衬衫外面罩着一件亮橙色的长马甲,下身是深绿色的高腰宽腿裤子,腰间挂着蓝色的布包,黑色的长发靠几根奇怪的木棍盘在头上,额头上、耳朵上、手腕上尽是些装饰挂件。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怪人。

“你来啦?”她没抬头,突然对凯恩开口说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凯恩认识这个女人,她自称是占卜师。曾经自己的上司丢了宝贝儿子,找了三个侦探无果之后,就找到了这个女人,而他被指派去协助。

然而这个女人完全是个骗子,她装作一副神秘的样子,做仪式念咒语,还和鸽子对话,她实际上毫无神力,完全靠着窥探秘密和花言巧语忽悠人。

女人表情淡然,抬头看了一眼凯恩:“我听说这里有人不幸去世了,来看看怎么回事。”

“是你干的?”

她皱了皱眉:“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死者……”

“那你就不该在这里。”凯恩打断了她,“快滚。”

“哎哟……别这么无情啊,我又不碍事,让我观察一下情况怎么了。”

“滚。”

凯恩越来越愤怒,他心里早就攒着一股子怒气了,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吱声。

女人眼看着这个大个子因为肌肉紧绷而膨胀,吓得炸了毛,连忙收起自己的东西就要走:“好凯恩,以防你忘了,我叫梅洛特,有需要去艾迪街弗洛拉剧院后面找我!”

她慌不择路,直接翻过阳台朝下面某个矮屋子上跳去,却因为脚滑没够到,直接掉进了地面某个垃圾堆上……“啊!我真是草了!”

梅洛特惨叫着跑远了。

今天天气非常好,太阳投下的利剑甚至刺穿了雾气。清爽的阳光照在这个小阳台上,奥维莉雅种下的一盆盆药草上都沾着露水,白床单在和煦的暖风里摇晃。

凯恩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试图脱离这种窒息的状态。

“走。”他回头向那个年轻人示意,然后便下楼去了。

那年轻人碰到他总是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应声知道,就跟了上去。

半分钟后警察赶来,和他们擦肩而过。

凯恩几乎是靠着惯性走回巴利哈姆的据点的,他思绪混乱,一路上都在思考奥维莉雅到底为什么会被杀,她几乎不可能结仇,房间里很整齐,不存在劫财的可能。

他没想到什么可能,但想起奥维莉雅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去找名单上这几个医生,他们都会帮你的。也许是几天前,也许是几个月前,他每一天都过得很麻木,早就没了时间概念。

那话听起来就像是临死前的托孤。

凯恩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奥维莉雅笑了笑:“我可能遇到了些麻烦。”

“我去解决。”

“不用了。”奥维莉雅拉住了他,那双枯瘦又脱着皮的手覆在他肩膀上的触感仿佛还存在,“只是可能,没什么事,我们都会活着的。”

这段回忆已经变得有些混沌,他懊恼地握紧拳头,如果当时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身边传来一声弱气的询问:“你还好吗?”

是那个年轻人小跑着跟到他旁边,带着一种别扭的关怀。记得他是叫桑彻,明明身上有干净的衣服穿,有还说得过去的家境,却硬要加入帮派。

桑彻看起来内心挣扎,随后磕磕绊绊说着:“很抱歉……那个医生死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你知道的,我还算……还算崇拜您。”

“不用。”凯恩回头看了他一眼,桑彻并没有察觉到那种怀疑的视线。

被无情拒绝的桑彻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一样,有些失望地退到凯恩身后,“好的。”

桑彻大概是听说过他的“赫赫战功”,这个年纪的男青年很难抑制住对神秘暴力的崇拜,但这也是最不可靠的关系,也许桑彻现在是真心的,以后兴趣转移就未必了。

两人推门进入据点的地下室,刚结束一场训话,大部分人都走了,巴利哈姆靠坐在一个大酒桶上喝啤酒。

这个胡子浓密的男人看到凯恩,闷哼了一声,“回来了?”

“有什么安排?”

“没有,待命。”巴利哈姆的视线越过凯恩,“你过来一下,有人找你。”

桑彻不安地看看凯恩又看看那个他从来没说上过话的老大,“谁找我……我家亲戚吗?”

他被巴利哈姆揽着肩推走了。

房间一角的木桌旁边坐了三四个男人,正用一副油腻的扑克牌打牌,有人进进出出清理地上的垃圾。

凯恩坐到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想把胳膊架在木桌上,用手指摸了摸桌子表面的陈年粘腻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靠着墙静坐。

气氛不太对,巴利哈姆看起来比平时要更颓废一些,他没了以往那股压人一头的气势。

这种违和感让他有些不安,但奥维莉雅的死令他今天格外疲惫,也许是帮派内部又开始内斗,也许是帮派遇到了外面的麻烦。他决定像往常一样不过问,只执行命令。

眼前莫名浮现出那个五颜六色的女人,她像猫一样安静地穿梭在小巷子里,身形迷幻。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巴利哈姆把桑彻带回来了,他抱着胳膊凝视着凯恩:“今天傍晚你和桑彻一起去秃鹫巷尾,有个东西要你护送。”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桑彻的脸色不太好,说不上是害怕还是难过。他又凑到凯恩跟前,“找我倒是没什么事,要怎么安排?”

他从口袋里拿出怀表看了一眼,丢下一句话:“五点再来找我。”

然后就走了。

凯恩回到自己狭窄的阁楼房间里,把外套脱下就倒在床上。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说有麻烦去找她?

生活又强迫人继续前进,早上的死者到了下午就被推到轨道外面。凯恩还在想着奥维莉雅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在五点前穿上外套到楼下去,桑彻已经等在门口了。

这个年轻人坐立难安,不停地拿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看到凯恩出现,他又默默走到凯恩身后跟着走。据点周围的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人推着独轮车路过,有人在水泵旁边打水,有人用铁锤把翘起来的石头砸下去。路过的同伙看了凯恩一眼,就各自去忙了。

哪里不太对劲。

凯恩领着桑彻在阴暗的羊肠小道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秃鹫巷,这里是几间大赌场的盘据地,三米宽的道路周边是一种怪异的寂静。刚刚入夜,赌场里已经有隐约的嘈杂声从墙根的地下室窗户中传出来。

还没到达预定地点,有几个强壮的男人百无聊赖坐在巷尾,远远看到凯恩来纷纷站起身来。

他停住脚步回头,身后也已经有人堵着路,全都是生面孔。

然而凯恩并没有惊慌,他从口袋里把手抽出来,上面已经戴好了黄铜指虎。收拾这些人应该勉强可以。

咔哒。

身后传来手枪保险被拨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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