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凯恩探头,马车疾驰在路上,路人和其余马车都被飞速甩到身后,她什么都没看到。但她并不怀疑梅洛特的眼力。
“真奇怪……十刺星应该和我们没关系了,为什么要监视我们……”
“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十刺星犯案的情况了。”
梅洛特没有回答,她掀开窗帘一角盯着远处的树林发呆,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两匹马强有力的马蹄打在地上,一路溅起大片尘土。离开主城区,周围的绿色越来越多,路面也越来越原始。
灌木和落叶林杂乱而浓稠,一座不算大的庄园坐落其中,打理维护得有些凑合。
一个年轻的警员正推着自行车等在大门口,看到马车到来赶紧站直。凯恩想打开车门看看情况,年轻人立马跑来,冲她两脚一并十分认真地敬了个礼:“长官好!我是新到任警员塞里奇·丹德里安!”
凯恩没说什么,她后退半步让梅洛特站到车门前面。
“我是梅洛特,这位是我的员工凯恩,里面打点好了吗?让马车进去吧。”
男警员意识到自己敬错了人,尴尬得满脸通红。
大铁门已经被一个老人拉开,马车迅速启动,把那个警员甩在后面。走着走着,车夫对着路边修理杂草的老妇喊道:“喂!女士,我需要能饮马的地方,你们的水泵在哪?”
老太太直起腰抬手朝某个方向一指,就在车夫顺着这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地上忽然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爆响,正好在其中一匹马脚边。
两匹马都不同程度受到惊吓,嘶鸣着扬起前蹄。车夫也陷入了短暂的恐慌中,他两手死死拽住缰绳,焦急地四处环顾:“枪声?!谁在开枪!”
梅洛特赶紧从车门中探出来:“冷静,冷静,闻闻这个味道,这是有人扔了炮仗。”
车夫身上有种军人气质,他八成是从哪个战场上退役下来的,这爆响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附近传来小孩天真无邪的笑声,印证了梅洛特的说法,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矮小男孩嘴角咧得横贯整张脸,他丢下手里的火柴盒笑着躲进附近修剪过的灌木,消失不见了。
“小王八犊子逮到你我就把你撕碎了喂马!!!”车夫愤怒的吼声回荡在庄园里。
坐在地上修剪杂草的老人抬起头,用怨恨的眼神瞪着小孩逃走的方向,然后冷漠而缓慢地说道:“哼,兰斯马克的家主,年轻有为,从小就会自己偷药物做炸弹,多好的家主啊!”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指头缺了一节。“看看家主的作为!”
看着那只干枯又残缺的手,梅洛特表情复杂,轻轻侧头和凯恩说:“如果最后揭示出来的真相是小孩杀了所有人,我也不会惊讶了。”
老人继续修剪,车夫安抚着两匹马,继续朝庄园的主体建筑而去。
“看来警方真的很爱给你指派实习生。”
凯恩看了眼窗外那个骑车跟上的年轻人。
“管它呢,能使唤就行。”
两人下车,玄关附近是一个中年男人在迎接。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各位好,我是兰斯马克庄园的总管家费德莱尔,我收到通知说要进入庄园查案,但是具体是要……”
梅洛特直接拿出信函:“这是卡文迪许大公的授权,或者你可以向这个警员和附近的分局确认,我们要针对一年前发生的案件进行调查,希望你们配合。”
“那您是?”费德莱尔看到梅洛特的装扮皱了皱眉头。
她笑了一下,“我是莱恩克罗城区的占卜师梅洛特。”
管家带着一行人参观这座古朴的建筑,主体建筑共三层,一层和二层供日常休息,三层一部分是露台,另一部分是工坊。
“一年半之前,差不多是前年年底的时候,天气冷了,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必须得考虑自己的财产问题。”管家一边拿钥匙依次打开门一边说道:“老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平时只有最小的儿子留在庄园里,其余的年轻人都……游历四方。”
管家纠结了一下用词,谨慎地表达自己对另外几个年轻人的贬低。
“那时老爷要求所有孩子都必须回来照顾他一段时间,不然就分不到一丁点财产。最小的孩子萨凡·兰斯马克是老爷四十多岁老来得子,他母亲身体差走得早,平时和老爷关系最好了。所有人都在想财产会不会都留给萨凡,其余孩子担心这一点纷纷跑回来,这才有了整个兰斯马克家族齐聚生活半年的场景,可谓是矛盾频出啊……长子和三儿子偶尔会打架,至于吵架那就更是数不胜数。”
“为什么这些事情没有出现在警方的卷宗里?”梅洛特打断。
“因为……毕竟三个争权的主力都相继离开了,连次女的女儿小艾瑞丝都……这你又能说他们仨的矛盾如何导致三个人都去世了?还有谁能当凶手?这事都过去一年了,我或许和警方提起过,只不过没有详细记录。”
说着,他又推开一扇双开门,里面是一个娱乐室,两面墙都放了书柜,地面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中央放置了几张小桌子和软沙发。只是现在这些家具都盖上了防尘布,书本摆设也全部撤下了。
管家率先走到前面去打开了通往阳台的玻璃折叠门,“自从发生意外,这个房间就被封锁了,尤其不能让活力过剩的小孩靠近。”
“嗯……”梅洛特仔细查看盖在家具上的布,上面有很新鲜的小掌印,遗憾地说:“那看来你的封锁工作用处不大。”
他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最后岔开话题,磕磕绊绊介绍起第一起死亡。
一年前的某天晚上,娱乐室里又爆发了一场争吵,大儿子拉里斯、三儿子莱克勒和前来劝架的医生发生肢体冲突。后来拉里斯一个人去阳台上喝酒,背靠着已经不太牢固的木质栏杆,酒精使他步伐不稳,于是他压断栏杆后仰着掉在地上。尽管二层并不算高,但拉里斯非常不幸地后脑勺落在石质地面上当场死亡。
现在这房间的阳台经过修整,新得格格不入,它的颜色和古老建筑其余木制部分不太一样。为了让它能更加坚固,木栏杆上还镶嵌了一层铁艺栏杆。
梅洛特走上阳台,这里视野确实不错,能看到庄园前面的草地和灌木林。她一个转身用力靠在栏杆上,这一举动让管家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擦了擦汗说:“现在下面都是厚灌木丛了,掉下去也不会受重伤。”
凯恩走到阳台上,和梅洛特一起探头看下面的灌木丛。
“这一系列死亡中,正式记录为谋杀的只有三起。”梅洛特说道,“但这也是一起谋杀案。”
“为什么?”凯恩看到梅洛特从卷宗里拿出了案发后警方拍摄的照片,栏杆的断口看起来非常自然,照片上甚至能清晰看到木栏杆腐烂的痕迹。尽管这一代人的关系就如同相互牵制的几大帝国,一旦失去平衡就会立马失控,但首起案件并没有谋杀的端倪。
梅洛特指了指照片上的人:“你看这里,死者身上压着断掉的一大块栏杆。”
“然后呢?”
“试想一下,如果你用力靠在腐烂的栏杆上,栏杆的一侧整块断掉,你和栏杆一起下坠,谁在上谁在下?先说好,这个高度不够栏杆空中旋转180度的,栏杆和地面连接的部分被霉菌严重腐蚀,它能维持原状全靠扶手部分。”
“可是如果他先翻过栏杆不慎坠落,随后栏杆……”
看到旧栏杆固定在墙上的痕迹之后,凯恩沉默了,原本的栏杆加上装饰就有一米四之高,而死者的身高也才整一米七,他必须想办法翻过扶手才能掉下去,更别提当时死者处于醉酒状态。案发前路过的厨师已经在口供里提到了,死者并没有坐在栏杆上,他只是很普通地背靠着。
综合多个细节,栏杆很难在人坠落后保持摇摇欲坠的状态,再掉落到死者身上。可如果是死者本人压断了栏杆,也应该是他在栏杆上层才对。
有人把他推到了下面,然后推下本就不结实的栏杆伪装成意外坠楼。
“请做记录吧,警员丹德里安。”
年轻人听得有些迷糊,被提醒了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笔记本。
“哇哦……你的确很聪明。”
“我不知道克里夫会怎么在你们之中描述我,但是……”梅洛特皱着眉头,“这并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如此明显的问题为什么不再深入查查?明明一年前证据痕迹都还清晰,结果你们直接按照意外事故结案,错失了一次抓到真凶的机会。”
丹德里安额头上立马冒出一层冷汗,“我会……会向上反映的。”
三个人继续跟着管家进行“谋杀巡礼”,一年过去了,真的不剩下任何痕迹。枪击案发生在待客室里,案发时外面正在电闪雷鸣,炸雷声掩盖了枪声,死者直到第二天才被发现。
车祸发生在庄园不远处的小镇里,死者安娜被一辆遭窃的马车撞击致死,没有任何目击者,马车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凶手的痕迹。
针对兰斯马克家主的谋杀发生在他的卧室里,他被自己的领带吊死在柜子上。凶手强迫他半站在一摞书上,腿脚极其虚弱的死者很快失去平衡,于是被吊在非常恰好的高度。
“凯恩,你有什么感想?”
她回头望着这座有些年头的鼠灰色建筑,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答案:“凶手……越来越熟练了?”
“是啊,第一起坠亡可能还是一起有破绽的即兴操作,但往后的每一起案件,凶手都越来越谨慎,懂得避开耳目,甚至为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明。”
“这要如何破案?”
“总会有办法的,只有我们放得开。”梅洛特这话说得自己都不太确定,她叫来那个年轻警员,语气非常和善地说:“能不能拜托你去询问这个庄园里的其余员工,厨子、园丁等等的,尤其是要问问他们对于幸存的小儿子的态度,再打听打听那个替罪羊杂工的事情,他从哪来怎么来,上了什么学,无惧细致。”
“明白!”
听到这个温柔的请求,丹德里安重振精神又一个敬礼,就迅速跑去干活了。
凯恩余光看到三楼的某个房间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是谁?”她直接指着三楼问管家。
管家惶恐地搓着手,结结巴巴说道:“那是……那是庄园里的医生……他的配药室在三楼,有需要的话我立刻去叫他下来。”
梅洛特阻止了想走开的管家:“先不用,我们上去找他,正巧我也想看看三楼呢。”
这是个颇具古典风情的建筑,三楼的房间都集中在四个角附近,最上面还有红色的尖顶和带有垛子的小瞭望塔。
梅洛特敲了敲配药室的门,屋里一个正在整理空药瓶的男人回过头来,他的络腮胡经过精心修剪看起来还算利落,鼻梁上夹着一副眼镜,干净而标准的医生。
“您好,博斯曼医生,我们可以进来吗?”梅洛特给出一个十分友好的微笑。
“你们是?”医生把手上的空药瓶放进一个箱子里,直起身打量着来客。
管家连忙出面介绍:“他们是今天说要来调查一年前那个案子的,上面派他们来的。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怎么过去一年又想起调查这件事了?”
梅洛特撇嘴摆手:“谁知道呢~”
“请进吧,只是没什么地方坐。”
博斯曼医生把装满的箱子放在墙角,又开始准备配药,“要问什么你们问吧,只是我现在闲不下来,最近是清理空药瓶和过期药品的时候,我还得抽空把医疗废物带走处理。”
“我能问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兰斯马克庄园工作的吗?”
两个人开始参观这间不大的配药室,四十平左右的房间划分成了操作区、储存区和污染处理区,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了不少玻璃仪器,看起来使用频率并不高。放置药物的柜子又分成了遮光和不遮光,大大小小的药瓶按照成分类型有序摆放。
医生思考了半分钟左右:“兴许是五年前吧,当时是皇室新出生了一个公主。”
“之前您在哪高就?”梅洛特说着抬手把一个药瓶的标签转到外面。
“我在莫里斯医院待了三年。一个小医院。”
“在这庄园里的工作很不轻松吧,有一个慢性病缠身的病人,还有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听到梅洛特这句话,医生直起腰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他摩挲着手指,把消毒洗手液撒在手上熟练揉搓。
“孩子有奶妈帮忙照顾,老爷虽脾气古怪,但给我的待遇不错,没有您说的那么水深火热。”
这话里有一股不友好的味道。
“你最近几天离开过庄园吗?去镇上,或者去莱恩克罗市区。”
“没有。”医生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过我正要去。”
“那我得请求您,在我解决完这边的事情之前都留在庄园里,放心,会很快的。”
他打开一些药瓶,从里面小心翼翼地盛出一些药粉,又在容器里倒入溶液仔细搅拌研磨。医生的表情明显冷了下来,他斜眼瞪了梅洛特一下,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健。
“呀,这是谁有皮肤问题?”梅洛特走到医生旁边歪着身子观察药物成分。
两人之间不愉快的气氛被打断,医生挑了下眉毛:“没想到你认识药品,那孩子身上总是长疹子,他太爱钻进野地里了。”
“最近正在学习。哦对了,你最好检查一下易燃药品有没有丢失,你家小孩可是偷盗和爆破天才呢。”
“你什么意思?”
梅洛特微笑着,医生的表情一如既往冷漠,但两人之间的对话气氛却剑拔弩张。
她没有回答,告诉管家可以不用跟着了,就转身翩然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灰色的古老石制楼梯正要离开,听到配药室里传来医生的斥责声,关着门也挡不住这怒气冲天。
“你怎么让这种蠢货、骗子、神棍跑到庄园里来晃悠?!四处问话刺探,还不让我离开庄园?她凭什么这么要求?”
“这……这不是随便让人进来的,警方都下达通知了,她还有上头的许可,我实在是没办法……”
“那就不能让他们等一两天!我后面安排的那些事怎么办?!一个事办不成那所有事都得耽误!”
“上头是真的很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医生,您冷静点,万事都好商量……”
凯恩聚精会神听着里面的对话变成医生单方面的宣泄,再一看梅洛特,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她伸出拇指朝配药室方向指了指。
“哈哈,急了!”
“你不急吗?”
走出侧门,缠绕在身边的灰尘气息被吹散了,取而代之是一股热气蒸腾的腥味。
刚浇过的植株被下午的太阳蒸出阵阵热气。
“有什么好急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嗯。”下午的阳光比中午更盛,凯恩一到室外就看到那个警员站在太阳底下站岗,“嗯?!”
梅洛特解决什么了?
她已经甩着长外套的下摆走远了,走到警员旁边,语气惋惜:“傻孩子,怎么不知道站在阴凉地儿呢。”
丹德里安脑门上是一层闪闪发光的热汗,他被梅洛特拉着走到凉亭下面,开始磕磕巴巴汇报问到的情报。
汇报内容时而像泥石流一样一连串冲过来,时而像挤牙膏一点点被挤出来。
凯恩一边试图提炼出有用信息,一边侧目观察梅洛特的反应,她就这么看出了事情的全貌,是否有神棍骗人的成分在?
这是老厨师提供的闲话,很多年前,在萨凡·兰斯马克的母亲刚刚16岁的时候,她就爱上了穷小子,不顾家人的反对和他私奔。家族不再承认那个女孩的身份。
可惜的是她被穷小子甩了,在外面漂泊数年,过了很久的苦日子。直到八年前,她回到家里和家人和解,被嫁给了兰斯马克家。她给家主生下一个孩子,结果没两年就因病撒手人寰。
“你到底解决什么了,庄园谋杀案的真凶?是谁?”凯恩忍不住问道。
“48小时肯定不是只给我们干这点事用的。”梅洛特扶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那个曾经跟人私奔的女孩终究还是又爱上了平民阶级。”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那个博斯曼医生和小儿子长得有点像吗?”
丹德里安和凯恩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惊到了。
萨凡其实是博斯曼医生的儿子。顺着这个猜想可以推测,这个医生为了保证自己的生物学后代能拿到遗产,不惜杀害了三个人……案发时就有人怀疑是小儿子的亲属为了给萨凡争取遗产作案。但孩子已知的亲属,包括奶妈,全都有坚实的不在场证明。
很快,警员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不对呀,我看着那个老头和孩子长得也有点像。”
“亲爱的,你说的很对。”
得到夸奖的警员羞涩地笑了一下。
“可是,尼古拉·兰斯马克和萨凡的母亲莱雅·卡利什托是表兄妹关系,这对父子的相似之处恐怕更多来自于母亲。萨凡身上有不少来自父亲的遗传特征,况且医生对这孩子的纵容已经有点离谱了,我不敢百分百保证,毕竟一千个疑点也比不过一个证据,不过……”
梅洛特示意另外两人凑近些:“我们直接去调查医生本人,杀人者逃脱制裁之后再次犯案的可能性是极高的。”
凯恩直起身子看着梅洛特:“你要诈人?”
“哎哟,兵不厌诈嘛……再说我们没有时间去等鱼上钩,还不如直接往水里扔炸弹。”她朝丹德里安勾了勾手指:“你来。”
她嘱咐小警员去调查医生的近期活动轨迹和人际关系,然后,她凑到警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耳边的气息让年轻警员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听完之后两脚一并,拔腿就跑了。
凯恩架起两只胳膊,盯着梅洛特。而后者只是推着凯恩朝房子某一侧走去。
“有秘密?”
“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你就当是给你的一些小惊喜吧。”梅洛特拍了拍凯恩的肩膀,“往上看。”
抬头望去,灰色石头墙上点缀了一些翠绿的攀爬植物。
“干什么?”
梅洛特搓了搓手,露出做坏事之前特有的狡猾表情:“你能不能爬到二楼的房间去,把门锁开开。”
“……”
“那个锁我撬不开,管家在我不方便秘密取证,求你啦……”
原来只要放得开是这么个放开。
墙体的凹凸起伏并不明显,着力点十分勉强。第一次当爬墙小偷就是这么高的难度,凯恩开始硬着头皮往六米高的窗户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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