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空地上,警察们左右架着几乎使不上劲的博斯曼,把他塞进警车里。
“你看,我都说了。”梅洛特倚着门框朝男人挥手告别,“你急着要做的事都有了结果,你不用再急了!”
暂时解决了一个问题,几个人又跟随警车前往最近的火车站,那里有电话可以和伊兹交流。
在颠簸的马车上,凯恩回忆着梅洛特一步步击溃医生的过程。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医生的妻子,她死在哪里了?”
凯恩对着年轻警员问起。
丹德里安迟疑了一下,他看看梅洛特,随后才解释:“其实我们刚开始搜查博斯曼的家,找到了一些可疑的东西,但……还没真正找到他的妻子。”
“什么?”
“是梅洛特小姐吩咐我要走进去,然后大声说出这句话的。”
坐在一旁的梅洛特郑重点头欠身,仿佛在说:正是在下。
疑惑把思路搅得一团糟,原来梅洛特也只是靠猜测行事,她怎么就真的敢往水里扔炸弹,还真的把鱼给炸出来了。
梅洛特看穿了凯恩欲言又止,轻轻拍拍她的胳膊,柔声细语说:“只是一些对人性格的洞察罢了,那个医生是个计划狂人,他热衷于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贴,他的个人物品里夹杂着很多事无巨细的日程表。可一旦计划出现变故,不是焦虑就是生气,故意扰乱他的安排,再用几句暧昧不清的话刺激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此下赌注,你就不怕输了?”
“无所谓,我们才是手握主动权的庄家,反正没有什么损失,不诈白不诈。”这么说着,她歪斜身子靠在凯恩肩膀上,“哎呀……真累。”
马路和铁路并行,一列火车闯入凯恩的视线:“我们还不能收工吗?”
“远远不能……奥克泊隐藏罪犯的事还没解决呢,我本以为误入五人组的受害者是一个偶然,现在看来,幕后策划者很可能有意引导了我们去发现这起案子。再说了,公开信上说会有另外五个人死去,说明ta早有准备,至少还有另一桩大案等着我们去发现。”
“往返奥克泊会花很多时间的,梅洛特,这次是真的有浪费时间的风险。”
两人向工作人员出示信函,直接走上了站台。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往,光滑的铁轨上反射着点点橙色夕阳,把人们的脸映得发红。
“放心吧,我有把握,这次去奥克泊大学的旅途一定是一个重大转折。”
“我没那么聪明去反对你的决定,但是。”凯恩随手拿起站台小店货架上的时刻表,“今天已经没有去奥克泊的车了,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站台靠墙的地方有一个正在安装的电话亭,电话那头传来伊兹的声音,瓮声瓮气听起来特别奇怪:“就知道你们会担心车次问题,不用怕!我有一列很快的火车能送你们去!”
两小时后,两个人坐在充满稻草味的货车车厢里。
火车行驶过一个岔道口,毫无减震可言的车厢把两个人像平底锅炒豆子一样抛了起来。
凯恩狼狈地调整坐姿,抓住身后的某个货箱:“这就是伊兹说的快车吗,真挺快的。”
为了防止两个人被闷死,车厢大门非常贴心地开了一小半,狂风盘旋呼啸着往里灌。还有善良的列车员送来了几个坐垫,聊胜于无。
“等我回去我一定要……”
梅洛特的抱怨又被一阵震动打断,她脸色不太好看,“一定要收拾伊兹那个家伙……”
她拐着凯恩的胳膊,拿着警员在车站送去的资料翻看。
真正的死者已经找到了,还有更详细的照片和解剖记录。死者死在一间被废弃又整修过的小屋子里,一个老人被吊在房梁上,脚下是一摞书。和尼古拉·兰斯马克的死法非常相似。
在莱恩克罗的行动基地,大地图旁,伊兹用长杆把一个小吸铁石推到真正第五死者被发现的位置。
通电话时,小柠檬也在旁边对着这外国来的新奇玩意大喊大叫。她在艾迪街发现教徒乔瑟芬不依不饶跟着,就逃到了伊兹这里。梅洛特嘱咐了她几句别给伊兹添麻烦。
乔瑟芬和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吗?
或者说十刺星,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所谓“新兴组织”。
在大学这样年轻的思想自由地里,最容易诞生自行组织的神秘集会。教会曾经和学生发生过多次冲突,就记录在伊兹送来的档案里。
然而梅洛特并没有过多担心这件事,只是皱着眉头仔细阅读着解剖记录。
一盏提灯被放在她们身后的某个货箱上,随着列车晃动而轻微移动。两个人时而靠在一起休息,时而起来活动身体。
漫漫长夜,列车在荒原上狂奔,一声悠长的鸣笛响彻千里漆黑地。
天上还将将挂着启明星,凯恩搀着两腿发抖的梅洛特跳下车厢,凌晨四点,她们总算挨到了奥克泊。
车站靠着几盏功率极大的电灯照亮,装卸工人来回奔走卸货,货场彻夜不眠不休。
可怜的神棍像一根煮熟的面条一样东倒西歪,两眼茫然地喃喃:“哪是北……北在哪……”
在出口,一辆警局的马车等候多时,克里夫无聊得用脚来回踢一块石头。一见到两个人脚步虚浮走出货场,就兴奋地迎了上去。
“你们总算到了,可让我好等。”
当两个人还在兰斯马克庄园里搜寻线索的时候,克里夫就已经乘坐快车提前到达了奥克泊,没有和她们俩一起受苦。
他适时地递上一茶缸热咖啡,浑浑噩噩的梅洛特抓起就一口气喝光。
走到警车旁边,克里夫拉开车门朝里面示意,然后客客气气地介绍起来:“这位是奥克泊主城区分局的副局长,今天特地来指导工作。”
梅洛特在十分不起眼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坐进车里,她趁机凑到凯恩旁边小声耳语:这种不行,还是实习生好使。
只见副局长的圆眼睛上下扫过二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左右歪了歪自己的小胡子。随后,他拿出钱夹从里面掏出一些零钱递给克里夫。
“再去买点热食来,哎哟哟,这鬼天气真是凉得慌!”
“得嘞!”克里夫谄媚地笑着,接过钱就跑远。
没两分钟他就带着一杯热茶和松饼回来了。这里是工人聚集的地方,他们两班倒,小吃摊永远都有人光临。
接过吃食,副局长乐呵呵地开始享用。他一边吃,一边指着坐在对面的凯恩的梅洛特说:“这两位是谁?”
还没等梅洛特开口,克里夫就十分客气地介绍道:“这位是梅洛特小姐,而这位是打手凯恩,他们都是很机灵的人。”
男人的腮帮子塞得满满的,他嗤嗤笑了起来:“哎,真不知道现在那些上等人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你倒是看着挺靠谱一老哥,梅洛特?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凯恩看向梅洛特,她并没有发火,只是保持着一贯礼貌的笑容:“对我这行来说名字有趣是个很好的优点,谢谢夸奖。”
“怎么,你真是神棍?”
她立马露出一个做作的诧异表情:“天哪,这都被您看出来了,我正是一个神秘学者。”
“这么厉害,那你给我占个卜。”
“呃!”克里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咱们要不还是说说案子的事吧,听说莱恩克罗那边刚揪出一个凶手……占卜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如事后……”
“这有什么所谓的,反正去奥大的路途还很远,有的是时间。”副局长打断他的打断。
梅洛特喜上眉梢,从宽敞的袖口里拿出几个小东西,“没问题!来,请您抽一根您看中的稻草。”
副局长皱了皱眉头:“怎么用这么简陋的道具占卜?”
“这您就不懂了,我这稻草每十年只能产出三斤,最早是万华国带来的水稻种子,只能在泉水环绕的山上长出来,长得特别慢,都说这种稻草里有仙气。我手上只珍藏了几根,看您是堂堂副局长我才拿出来用的。”
她煞有介事拿着稻草对着光展示:“看看这光泽,是不是和普通稻草不一样?!”
那个男人被梅洛特说得一愣一愣的,凑近一看,倒还真看出这草在发着异样的光!他犹豫片刻,小心地抽出一根稻草递给梅洛特。
梅洛特深吸一口气,沉静了片刻。车里的四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
突然,她把稻草拿在手里快速揉搓,细长的金色稻草被揉成一个小团,嘴里念出八个音节,砰的一声!稻草在她手中瞬间燃起一小朵火光,她手指灵活伸展,像波浪一样玩弄着火焰。顷刻之后,稻草和那一小团火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烟气还飘散在马车里。
副局长和克里夫缩在自己的座椅上,惊恐地看着梅洛特。
凯恩打开马车车窗,让这股子烟气散掉。
“嗯……这个么。”梅洛特眯起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到什么了,刚才发生什么了。”副局长忍不住问道。
梅洛特十分诚恳地合起双手:“我觉得,您还是去给您母亲道个歉比较好。”
克里夫摸不着头脑,他看向副局长……副局长的面容五光十色,一会吓得发白,一会羞得发红,一会怕得发绿。
“这……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我,我这事业会怎么样?”
副局长的态度扭转比火车铁轨换岔道还快。
“您最近的家庭运是不太好的,我看到你的星宫运转到相冲的位置,和家人矛盾不算小吧。哎呀,您的健康运有些游移不定,最近还是少喝些酒为妙……倒是您的事业运还不错,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只是以后我担心您的家庭运太差会影响到你的事业运。”
“怎么会这样……”
“这是一个网状的世界,我不敢肯定地说影响能有多大,但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自己的努力。”
凯恩真的要忍不住了,梅洛特拿出来的那几根稻草,是她们在火车上无聊从板条货箱里抠出来玩的。货箱可能运过带油货物,导致那些稻草上沾了些油脂,所以才会反光……
至于稻草突然自燃就更简单了,梅洛特不知何时偷偷在拇指上戴了火石扳指。
副局长显然不知道那些鬼神背后的辛酸,他朝前探出身子,用期待的眼神向梅洛特求救道:“这可怎么好啊,你有没有什么转运好法子……”
这会儿,哪怕是开口要钱他也一定会给。
“别担心,重大转折逆天改命无论是谁都做不到,我们讲究一个运势小扭转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十分郑重地放在副局长手掌心里。
男人不安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
“我建议你去和你母亲好好谈谈、赔礼道歉,至少,别无视她为你做出的努力。”
“努力……可是她只负责在家里做些家务而已。”
梅洛特笑了笑,“这些家务她现在都没做了吧,这样的感觉很好受吗?你还觉得做些家务,算是小事吗?古话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双不舒服的鞋子足以杀死一个马拉松跑者,别小看这些事情,它们对运势的影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副局长又看着自己的手心,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接下来的路途,梅洛特又对他进行了好长一段家庭教育,他就像个老实的小学生一样听课。
克里夫默默给梅洛特递上关于奥克泊大学的资料和索引。他看看被说得气势全无的副局长,又看看凯恩,轻轻地摇摇头。
你说你惹她干嘛呢。
一小时后,凌晨五点。
梅洛特揉着自己的腰从马车上下来,“真讨厌……我感觉不到我的屁股蛋了……”
凯恩打断道:“梅洛特,说话文明点。”
“咱俩到底谁是暴徒……算了,你看,天快亮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东边抬起了一层乳白色,悄悄照亮了奥克泊大学建筑群的轮廓。鸦雀和麻雀在门前的草地上迈步,鸟儿逐渐叽叽喳喳地醒来。
克里夫下车提了提腰带,摆出威严的神态,距离上次的事件才过去几天,他就有了官威。
他对梅洛特说道:“我们就在大学门口的治安亭这里等着,有什么需要随时出来找我就行。里面已经提前和校园安保说好了,你们可以自由行动。”
“了解,我们抓紧时间。”
她灵活地绕进大门旁白的小门,凯恩有点担心,毕竟在梅洛特的计划里,自由行动会包含一些很出格的行为。
“说起来,副局长的事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猜?不不不,这次可是实打实观察出来的结论。”梅洛特一边倒着走一边说着,“他的制服乍一看崭新整洁,但有过熨烫痕迹的衬衫领子却发皱发黄,包括鞋子、袜子甚至他本人都有些邋遢,胡渣没剃好,头发打理得很糟,这像什么?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有天突然被赶出去自力更生。”
“再者,他的钱包里乱糟糟地塞着近两天的洗衣房、旅馆和理发店的小票,他明明随身带着家里的钥匙。而且吧……擦嘴的时候,他用的手帕其实是女士手帕,上面还绣了名字:温蒂· F ·吉尔伯特,这位副局长没有自我介绍,不过我知道他叫奥多姆·吉尔伯特,没有中间名。这位神秘的另一个吉尔伯特女性是谁呢?如此任劳任怨给他当这么多年的免费仆人,只能是他的母亲了。一般像他这种阶层和收入水平的人,没有自理能力就花钱雇佣人打理,但他显然什么都不懂。”
“原来如此……”
这样长篇大论的观察结果,只需要副局长两个动作。
已经有人开始就着昏暗的天光开始热身准备锻炼身体,梅洛特说自己在这种半明不明的天看不清路,一直抓着凯恩的胳膊。
两个人完美融入了彻夜欢乐之后返校的学生中,氛围祥和宁静,丝毫看不出谋杀案的痕迹。
站在公告牌前,上面贴了各种招租、失物招领、二手转让的信息,凯恩抱着胳膊问道:“到了,然后要怎么调查?”
“见人就问。”
“当真?”
这么说着,梅洛特突然走到两个女学生旁边,吓得人家往后退了半步。
“哎女士你好,你们最近有同学或者认识的人失联吗?”
两个姑娘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梅洛特一番,就直接走了。
她锲而不舍又问了几个路人,得到的答案不是一个白眼就是摇头。
这样问下去能有什么结果,凯恩等不下去了:“你为什么不去查尼科拉·科顿的事,她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她的情况有点麻烦,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没有奥克泊大学的学籍。”
“但她在这里读书。”
“是的,如果你去找的话就会发现,课业花名单上也没有她的名字,她不住在校园里,也没有任何朋友。”
凯恩思索片刻:“我没上过大学,这是正常现象吗?”
“巧了么不是,咱也没上过学啊!总之,这不算正常,但也不离谱,学校给好学生开后门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只是这么一来就麻烦了,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和尼科拉有关的情况,包括她去过哪里,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警察正拿着这个姑娘的照片在她去过的车站四处询问,和她们一样是大海捞针罢了。
又一个小时过去,梅洛特带着她在郁郁葱葱的大学里游荡了一圈又一圈,每个碰面的人都会被她抓来询问。
从怀里掏出表看了一眼,凯恩停下了脚步:“八点了,我们在浪费时间。”
梅洛特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怎么会呢?我们目前的行动都是有用的铺垫。”
“难道要每个学生都被你问一遍。”
她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重要的不是靠问问题寻求答案,我们要制造声势,要显眼!而且靠着四处交流,我也对学生们的面貌有了初步的判断。虽然警方已经要求学校自查失踪人口,就校方那副不乐意配合的样子,四百八十个小时都不够用。”
这么一说,凯恩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等会教师就上班了,我们再去问问看尼科拉上过谁的课……你瞧,有人找我们来了。”
看来梅洛特是故意带凯恩走到一处无人的偏僻小路,方便有谁跟踪她们。
红砖墙围起的暗绿色小路路口,有几个青年手上拿着东西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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