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奥克泊医院刷了白漆的走廊上阳光敞亮,四处都弥漫着药水味。
护士端着金属盘子走进病房,在两个警察的注视下,把一针管药剂推进玛尔文·莱宁顿体内,留下一些药片之后,就走了。
半躺在病床上的玛尔文面色苍白如纸,病床边上的铁盆里放着她刚刚呕吐的血。
弗雷坐在床边低着头,两手握着她母亲的手,一言不发。
梅洛特开口道:“弗雷,我知道现在不是说教的好时候,但这件事涉及到刑事案件,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弗雷点头,她并不震惊:“没关系,比起癌症那些事都算什么呢……只要我妈妈能别再折腾,好好养病就行了。”
“嗯,你都明白就好。那先麻烦你带我的员工去好好包扎一下,昨晚只进行了紧急清创。”
弗雷慢慢抬起头看向梅洛特,指了指自己:“我吗?”
她移动视线看凯恩,凯恩的右手包着厚厚的白纱布。
听说昨晚玛尔文要朝杰拉菲尔开枪,凯恩眼疾手快握住枪身抬起,阻止了命案的发生。但手枪在他手里炸裂,把两人的手都炸伤了。
梅洛特和凯恩对视瞬间,凯恩只得语气生硬地催促:“带我去包扎。”
弗雷不免觉得愧疚,她起身带凯恩离开了病房,两个警员也一起离开,关上了病房的门。
现在病房里只剩两个人了,梅洛特走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的影子投在病床上。
等了许久,玛尔文侧过头看着梅洛特,提出一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做的?”
梅洛特边拿玻璃杯倒水喂给她,边回答:“从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怀疑了,后来有人点明我站位的事,我就差不多确信是你。”
“为什么?”她费力抬起头小口抿水。
“莱宁顿女士,你知道自己有强迫症吗?”
玛尔文·莱宁顿愣了一下,她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
“你的计划可以说没什么纰漏,执行得干净利落。”梅洛特向后靠椅背,两手叠放在腿上,“只是你布置的现场很奇怪,用我伙计的话说就是如同原始仪/式一样诡异。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根本原因,以为是场景太新太刻意导致的违和感。”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些怪异的来源是一种强制对称。每一个现场都被布置成轴对称的样子,连死者一跃而下的路口也是对称的。而你,女士,你的帽子装饰、胸针、裙子剪裁,全都被你整理成对称的样子。这也解决了我对于十日审判的疑惑,因为这部戏剧源远流长,它的核心思想是法律和至高信仰的审判误差,十个人既有罪,又无罪,用现在流行的概念说就是辩证。你如此设计不是因为它的角色多么符合你的复仇计划,而是它的舞台设计极具对称美。”
听到这里,玛尔文伸出手去摸了摸盘在头上的头发,帽子早就被收走了。
“连你留给我们的盒子,机关排布也是对称的。”梅洛特笑了笑,她拿出口袋里的盒子递给玛尔文。
拿起盒子倒扣,安娜的笔记本落在她手上。
垂眼望着笔记本,玛尔文的脸上浮现出深沉的悲伤,她捧着笔记本,没有勇气再去翻开它。
“临走前,她把这个落在我这里。我想等她忙完就能还给她了。她去找愿意资助他们的教授,说他比杰拉菲尔可靠。但直到我们被带走,她也没回来。”
玛尔文没了那股凌厉的气质,她齿间残留着血丝,双颊凹陷。
梅洛特给她喂了点水,等着她继续说。
“我最后听到的是……校方声明本校学生在校外参与非法卖/淫,在被追捕的时候遭遇车祸身亡。不知情的学生都在传着安娜的名字……但我们怎么能接受,怎么能接受这个说法……我知道安娜肯定是遭遇不测了,可是……我……我怎么都找不到她的遗体……”
“她的同僚,还有我和其他几个帮助他们的学生,被赶出学校,被开除学籍、抹除档案……我失去了朋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上学的机会也没了。我们遭遇不明不白的痛苦,名声扫地,最后却被所有人遗忘,一切如旧。占卜师,告诉我……难道你能不怨恨这样的事吗?”
一双闪烁着怒火的眼睛,正在她的苍白病容上燃烧。
“呵,也怪我前半生实在是太懦弱了。直到我快死了,才鼓起勇气去复仇。”
“我倒觉得懦弱这个词和你不相称。”梅洛特静静地盯着她,“你的女儿很好地继承了你的正义感和坚毅气质,她和你当年一样,为遭遇不公的学生奔走。”
玛尔文却怒火中烧,她话中带着讽刺:“真希望她不要为了这个狗屁世界浪费精力。”
“女士,教会她坚强和正义的正是你。就像现代文明教导每个小公民你要当个好孩子,然后把他们投进混乱又野蛮的社会里,这太残忍了,别责怪她。”
又是一阵沉默,玛尔文呆望着墙壁,仇恨、悲伤、无奈……种种情绪都随着她的力气流逝了。她轻声问:“我还能看看安娜吗?”
梅洛特深深一点头:“我的临时权力已经被收走了,但这件事我保证能帮你办到。”
“谢谢……”
“想谢我的话,就给我透露透露吧,是谁资助了你?”
玛尔文皱着眉头说:“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吗?怀疑一个患了癌症的女人做不到这一切?”
“那倒不是,莱宁顿女士,我在想每一个参与你计划的死者都拿到了巨款,那笔钱是从哪来的呢?我猜后面五个死者位置里有你一个,后续的计划实施是如何保证的呢?”
“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是表匠,替有钱人修表,这行比你想得要更赚。”
梅洛特先前的温柔全部消失,她严肃地瞪着玛尔文说:“你明知道撒谎骗不过我的,告诉我,是谁在资助你?你女儿已经出去了,这儿只有我们两个,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玛尔文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你最好想清楚,和这样一个不明势力扯上关系会有什么后果。”
“我的计划是靠我实施的,你要叫你的手下来审问我吗?”
梅洛特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她撞得向后移动。玛尔文依然紧紧闭着眼睛和嘴巴,像个合拢的蚌。
僵持片刻,梅洛特慢慢迈着步子走出病房。
她也疲惫极了,斜靠在门口,回头对玛尔文说:“唉……我真的玩腻审问的戏码了,莱宁顿女士,和安娜的遗体告别我还是会为你安排的,看在你们两个人友谊的份上。希望你临走前能想明白这件事。”
推开清创室的门,弗雷立刻迎了上去,她满脸震惊地问:“天哪,梅洛特……二十年前的命案,你到底是怎么找到遗体的?”
梅洛特歪头朝里面看,小柠檬和她打了打招呼,看来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当大漏斗。
“我么……”梅洛特依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夸张地伸出手摆弄神秘手势:“我召唤了安娜的亡魂,死者会诉说一切。”
弗雷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真的吗?”
“行啦管这么多干嘛呢,该休息休息该忙就忙,你接下来事可多着呢……”她推着弗雷走了,还顺便塞给她自己的名片。
送走弗雷之后,梅洛特忽然想起什么,抓住小柠檬问:“等等,伊兹去哪了?她还在大学里吗?”
“她说自己有急事儿,就先走了……哎,我还想多和她处一会呢。”
梅洛特觉得奇怪,但左右也想不出什么。
她拔出凯恩一直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轻轻用手指确认包扎情况。
“害你伤这么严重,是我的错……”
“这很严重吗?”凯恩疑惑,“所以那个老头呢。”
“他和他的‘好学生’都被押送回首都去了,公爵夫人会好好关照他们的。不说他们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保证会补偿你。”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只想洗澡。”
又折腾了一天,三人终于回到剧院后街的家。
梅洛特拖着沉重的双腿从浴室走出来,身后带出一股温暖的蒸汽。
头发还在滴水的凯恩停止了手上拖地的动作,她拄着拖把上下检查梅洛特。最后伸手指了指:“你这里没洗干净。”
“你忘啦,这是在火车上蹭的煤油灰……我去睡会再继续洗。”
“不行。”
“哎哟……放过我吧,我真的好累好累,没力气洗了。”
一想到梅洛特带着这些脏污在房间里打滚,沾在这里,又沾在那里……凯恩太阳穴直跳,她斩钉截铁道:“不行,趁现在有热水,洗干净!”
她推着梅洛特走进浴室,然后把衬衫袖子挽起来,拿起海绵对梅洛特大搓特搓。梅洛特每被搓一下就会发出一声怪叫:
“哎——哎——我——要被你——搓——搓——变形了——救……”
清脆的黄铜铃铛声响起,是小柠檬找上来了。
她按住梅洛特:“你洗着,我去应。”
拉开房门,外面的小柠檬吓了一跳:“咦,怎么是你,梅洛特呢?”
“她在洗澡。”
“呃……那你刚才在干嘛?”
“我在洗梅洛特。”
小柠檬一手捂住嘴,一手颤抖指着凯恩:“你们……你们……你们怎么这么……”
凯恩有点不耐烦了,她打断小柠檬:“你有事快说,我转告她。”
“有个自称骑士的疯老太太,她说梅洛特再不接待她的话,就要拿着武器冲进来了。她现在就在楼下闹呢。”
三个脑袋从窗户探出向下一看,一个浑身穿着金属“铠甲”的老人,正拿着武器和木头靶子决斗。
“无赖法师梅洛特!速速下来面见我!”
生死占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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