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庭桉祭奠完云卿，已经是下午了，“走吧，回去写作业了。”她今年刻意比往年晚出门三个小时，为了能让通宵补作业的舒淮能多睡会儿。

“写作业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咱们一年就来两次，你难道不想和云老师多待一会儿吗？”舒淮磨磨蹭蹭收拾着东西，“而且，你一般不都是待到天黑才回去的吗？”

“你怎么知道？”

舒淮一小步一小步往车边挪着，半路还停下来系了三次鞋带，“来看云老师的又不止你一个，只是我们从来没来打扰过你，想让你安安静静寄托哀思。”

陈庭桉把所有东西都放到了车上，低头说：“三点半之前一定得回去。”

“明白。”舒淮抱着一小束花，走到一个面朝大海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好，黑云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湿漉漉的海风夹杂着些许凉意，让人一阵冷一阵热，空气中还满是暴雨来临前特有的味道。

对于出门游玩来说，今天这种天气可以算是很糟糕了，但寄托哀思的话，再合适不过。

舒淮说：“陈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云老师也许很希望，你能站在你喜欢的相声舞台上闪闪发光，希望能看见你取得更好的成就，连带着她那份一起。

你以前不是总说，说不定以后你们的名字，会一起被写在书上吗？如果你不努力的话，这件事就永远无法实现了，难道你就不觉得遗憾吗？”

“我又不是萤火虫，发哪门子光啊？你确定你说的是我，不是灯泡？”

“那就…”舒淮搜肠刮肚想词语，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1]，这话言的真不错啊，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那就纵横捭阖，和扫**，剑荡八方，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我是演员，又不是将军，杀气这么重还不把观众都吓跑了？做演员呢，最重要的就是随和，让人觉得亲切。”

舒淮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也许云老师她很希望你像以前一样，以相声演员的身份站在相声舞台上说相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不务正业，虚度时光。”

“停停停，我怎么自暴自弃，怎么不务正业，怎么虚度时光了？”

舒淮说：“你一个相声演员，不好好说相声，天天跑出去拍戏，这不是不务正业是什么？这不是虚度时光是什么？你看你现在还有一点相声演员的样子吗？你这不是自暴自弃又是什么？”

“首先，我毕业于戏剧学院导演系，天天跑出去拍戏就是在分秒必争地务正业，其次，我的人生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与其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高考，我看你还是作业太少了，天天净瞎操心。”

“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舒淮气愤地站起身，捧着那束花，站在陈庭桉面前，“有多少粉丝都在期待你回归！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家吗？

大家想看的，是你站在舞台上正儿八经说相声，不是你在返场的时候，站在那和大家聊闲天。

就算不想大家，你也应该想想云老师吧？想想当年她为什么和你一起说相声来了？

她为了你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事，就因为你说，你想证明女生也可以说好相声，而且可以比男性说得更好，相声不仅可以有女男、男男，也可以有女女。

你说也许以后你们的名字也可以被写在书里，你想改变一翻开书全是男的，找不到一个女性的历史。

你说以前的相声都是男性叙事，你想从女性视角出发，说好真正属于女性自己的故事。

这些初衷你都忘了吗？

你说，人不止要敢想，还要敢说，有野心是好事，我就想被写在书里，我就想成为一个流派的创始人，我就想开创一个新的盛世，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你还说，虽然你家没族谱，但家谱可以从你这一代开始立，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你是后面所有人的祖宗，她们记不住谁也不会记不住你。

我当时觉得，你这两句话说得太好了，我得反复背诵，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一点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现在有多少女演员，鼓起勇气走进这行，鼓起勇气诉说自己的野心，都是因为你，你是大家的精神支柱，是大家的希望和梦想，结果现在你却…

从你成立恣欢那天开始，你的人生就不仅仅只是你自己的人生了，是我们所有人的人生，你知道你的放弃，给大家带来了多大的打击吗？

云老师她已经离开我们七年了！七年！就算天大的哀伤也该走出来了吧？

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我认识的陈庭桉，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舒淮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阵大风呼啸而来，吹散了她怀中捧着的花，那些花瓣飞舞在空中，有些落在了陈庭桉身上，有些散落在地。

陈庭桉一语不发，蹲在地上捡着花瓣，她将外套下半部分翻折过来，将所有花瓣都收集起来。

陈庭桉端着那一兜花瓣，站在海边看向远方，心里默默问：“卿卿，你也对我失望了吗？你也赞同舒淮的话吗？你也希望我重新回到相声舞台上吗？”

又一阵风刮过，微微吹起些花瓣，这次的风比上次柔和得多，仿佛是在回应陈庭桉的问题，又好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陈庭桉松开手，满满一兜花瓣全部散入海中，“我知道了，卿卿。”

陈庭桉在海边站了多久，那阵风就刮了多久，就好像是云卿在拥抱着她一样。

以前云卿还活着的时候，她总说：“奶奶说，人死后还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可能是身边的风，也可能是天上的星星，又或者是花草树木，我想做风或者云，自由自在的，去世界上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所以，这阵风，大概就是卿卿吧。

回去的路上，陈庭桉和苏醒一个车，舒淮、田禾方、花如是一个车。

她们本来想安排陈庭桉和花如是巧遇，说不定能促进一下两人感情的发展，可惜没用上，陈庭桉心绪不佳，像被霜打了的瘪茄子。

“舒淮说她想来恣欢，想来当演员。”陈庭桉窝在副驾驶位，抱着小毯子，放了首以前她们经常唱的小曲儿，“直走，别拐，拐弯绕远。”

“我知道，她和我说了，但她家里人不同意。那孩子在你家住的还行？”

“还行，饿了知道吃饭，渴了知道喝水，半夜了知道写作业。”陈庭桉倒了几粒薄荷糖吃，“苏老板，你这车技有待提升，都给我坐晕车了。”

陈庭桉打小就晕车严重，后来自己学了开车之后，几乎不怎么晕车了，偶尔也会晕但不太严重，基本吃点薄荷糖喝点薄荷水就能好。

“你这是熬夜熬的，怎么田田和花如是坐我的车就不晕车？人不要总是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偶尔也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苏醒考虑到陈庭桉刚被舒淮那孩子一顿狂骂，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精神，难得将语气放软了些，“舒淮那孩子说的话…”

“我确实很自私，没有考虑到大家的感受，辜负了大家。”陈庭桉这功夫晕车晕到小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精神萎靡，说起话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苏醒说：“我想说的是，你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你可以选择做为了钟子期而绝弦不复弹的俞伯牙，也可以为了大家活跃在相声舞台上，你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且只有你自己有权利选。

你不必有那么重的心理压力，也不用太把舒淮的话放在心上，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相信卿卿也会希望你做的，是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是拍戏、说相声还是别的什么。”

“谢谢你，阿醒。”陈庭桉忽然感觉晕车好多了。

“不用谢，你要是实在想谢的话，就来把车开回去，我去旁边坐会儿，开这么远的车还怪累的，正好你也开会儿车治治晕车。”

“……”

陈庭桉忽然又觉得，其实她是晕车更严重了，而不是好多了。

晚上陈庭桉站在办公室，对着衣柜里的演出服出神，她有多久没穿过这些演出服了，上次穿这些衣服还是在七年前。

七年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

但好像又没那么快，至少，每件演出服都在哪场演出中穿过，她还是能脱口而出，而且这些演出服也还像七年前一样，没有留下一丝丝时间流逝的痕迹。

过往的经历不停在脑海中闪现，小时候学艺的经历，后来拍戏的经历，恣欢从筹备到成立再到发展壮大。

这一路走来，她得到太多，也失去太多了，不过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失去另外一些东西，总不可能什么好事都被她一人占着。

陈庭桉找出一件粉色的演出服，这是九年前，她学艺十周年专场时候穿过的，也是恣欢成立那天，她穿过的同款。

十七年过去，成立那年的演出服，她早就穿不下了，但那件衣服对她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所以她后来又重新做了大尺寸的，也就是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件。

“陈老师我可以进吗？”

引用：

[1]《增广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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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