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穿过狭窄曲折的小巷,双手紧紧攥着书包背带,脚步慢慢加快。
晚上八点,黑夜如同鬼魅的诅咒,压抑着前方星点灯光。
周舟穿着单鞋踩在留着水渍的青砖上,胸腔里的心如同被大火炙烤,不安分的上蹿下跳,缩成了一小团。
前面有拐角,她脚步又加快,在转弯时用眼角的余光飞快的瞥了一眼身后——
那团黑影立刻隐匿不见,他在跟着她。
他还在跟着她…
周舟恐惧的小跑起来,她明显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她越来越怕,闭上眼奋力的跑起来。
小巷铺满青砖的地上,经低矮屋檐上滑下的水滴经年累月的侵蚀,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窝,课本上说,这叫“滴水穿石”。
常年不见阳光的地上爬满了苔藓,周舟跑过去时,毫不意外的摔了一跤。
她趴在地上,脸上、手上、身上全部沾满了黑绿色的泥垢。她的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她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逃离这里。
突然,她停住了动作。
画面像被按了暂停键,她忍不住发抖——
面前出现一双精致的手工皮鞋,很难想象面前的人在追赶自己时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皮鞋的声音缩小到她之前几乎没发觉他在跟着她。
他蹲下,一双漂亮的手拨开周舟额前的发。
周舟惊恐的看着他。
他说:“周舟,回家。”
周舟止不住的发抖,声音也抖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求你…求求你…”
他如提一只小鸡般把周舟提了起来,靠在她耳边重复:“周舟,回家。”
周舟背上的书包掉在低洼里,黑夜把书包吞噬的干干净净。他全然不顾,只理好周舟脏乱的头发,又用手帕仔细擦干净她脸上的脏东西。
周舟任由他拉着,踉踉跄跄,不发一言。
周舟脑袋都快炸了。
走了大约十几米,她突然停下来,怎么也不肯走了。
他以为她又要反抗,皱着眉看着她。
天又黑了一些,她险些辨认不出他的五官。但他却能在黑暗里,轻易的把目光锁定住她。
周舟被他拉着手,手指轻轻的在他手心划了一下。
他蓦地愣了一下。
周舟轻声说:“书包…”
他说:“书包掉泥水里了,不能用了。”
周舟又说:“准考证、身份证、校园卡都在里面。”
他低声:“我去捡,你待这里会跑吗?”
“你怕我跑到你找不到我的地方?”
“不怕。”他沉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忽的吹了一阵冷风,周舟油然生出一阵冷意。
他果然不放心周舟,竟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那只手从她腋下穿过,周舟全身都紧绷起来。
他丝毫不在意,长腿一迈,走回去把书包提了出来,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把身份证、准考证、校园卡从包里翻了出来。
他拿出另一个崭新的手帕,把证件擦拭干净。
准备和周舟离开。
周舟跑到书包那里,从一堆被倒出来的杂物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哆啦A梦的吊坠。
他用手电筒照着,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凌厉——
哆啦A梦?
那不是她的东西。
他又抱起她,看着周舟把笔记本和吊坠抱的紧了又紧。
怕他抢走?
她的日记,他哪篇没看过?除了最近她跑出来的几天写的日记,其余的每一篇,他甚至都可以做到倒背如流。
上了锁?有用么?
至于那个吊坠…
他不再看她,默不出声的把她抱出民居小巷,来到宽敞的马路边停靠的一辆路虎边。
管家立在旁边,贴心的为他打开车门。
她坐上车,他坐她旁边。
慢慢的,她闭上眼。
——
早晨的阳光从蓝白窗帘的雏菊孔里挣扎出来,照在床头的玻璃花瓶上。
花瓶里插了一束白色雏菊。
她醒了,怔怔的看着天花板。
她又回来了。
她注定逃不开。
傅韪敲门,推门进来。周舟听话的把被子掀开,跟着他下楼。
“你在市七中考试,一会儿带你认考场。现在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刷牙洗漱。”
周舟进了盥洗室,转身面对着他:“让管家送我就好,你…忙工作吧。”
傅韪置若罔闻,继续说: “你还有十三分钟,迟到的话,就不用去参加高考了。”
周舟垂下眸子,不再试图说服他不要送自己。
傅韪本来就不愿意她参加高考。
他的想法是,让她一直呆在家里。如果想学习,他会给她请家庭教师。如果想留学,他会让她只是想想而已。
周舟准时洗漱完毕,准时用完早餐,坐着黑色汽车从山中别墅沿着公路蜿蜒而下。
今天不是司机也不是管家开的车。钟韪亲自开车送她认考场,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光斑,没和傅韪说一句话。
傅韪把车开到市区,在校门口按了车喇叭,门口拉了警戒线,许多学生家长的车辆堵在外面,把路都挡的严严实实的。
傅韪继续按了几下喇叭,人潮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周舟怕傅韪发怒,轻声说:“在这里放我下来吧,我可以步行进去。”
傅韪对她的建议不感兴趣,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然后周舟就看到七中的门卫室里几个门卫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傅韪示意他们开门,门卫们立刻开始清理现场。
五六分钟后,傅韪的车顺利进入学校。周舟知道,车外的别的学生家长正激烈的讨论着傅韪的来头。
毕竟,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周舟包里放着傅韪最新给她买的手机,同样的,也给她恢复了以前的电话卡。
她的手机有定位,她逃到江苏的时候,曾丢掉了自己的手机和电话卡。
她以为这样他就找不到他。
周舟的手机响了,傅韪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她的手机,目光又移开。
周舟朋友很少,知道她号码并且会给她打电话的只有两个人。
最可能的是何嘉文。
她接通:“喂?”
“周舟,你在哪儿?”
周舟眼皮一跳:“嘉文?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好不好,我现在急着看考场。拜拜,待会儿打给你。”
余阁洲一脸莫名其妙,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通话结束”字样,抓了抓头发。
周舟把手机揣进兜里,跟在傅韪身后走着。
傅韪停了下来,佯装无意:“你刚刚和谁通电话呢?”
“何嘉文,我的同桌。”周舟伸手把长发拢到耳后。
傅韪点点头,不再追问。
没多久就熟悉好考场了,周舟想去厕所,傅韪就在外面等她。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
周舟躲在厕所给余阁洲回了条消息,大概是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打给自己,这个号码已经不用了。然后迅速的删除消息记录和通话记录。
她只能祈祷傅韪不把这次的通话放在心上。
而傅韪,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得到了她的通话清单。
机主余阁洲——
呵,名字和周舟有个谐音。
傅韪点了一只烟,等着周舟出来。
周舟出来后,他把烟掐灭,问她:“怎么这样久?”
周舟说:“刚刚肚子痛。”
他配合的问:“好一点了吗?”
“嗯。”
能让周舟骗他的人,对周舟似乎有些不同。
他又想到,周舟趁他在瑞士的时候,独身从北京逃到江苏。
为什么?
他可怖的想着,神色阴郁。
周舟心里有些慌,手心出了汗,怕傅韪看穿。
她逃的那么远,害的他找了五天。他带她回来,却如常对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宁愿他打她骂她…也好过让她提心吊胆的猜测他的惩罚。
周舟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马上就高考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逃的离他远一点。他再有通天神力,也不能左右国家的高考政策不是?
傅韪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问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周舟提议:“回别墅吧。”
她从不称那里是“家”。那里对她而言,是她三分之一的天堂,百分之百的噩梦。
傅韪“嗯”了一声,把车开了过来。
回到别墅已是下午一点,阿姨已经做好午餐,自觉离开了这里。
傅韪坐在她对面,拿着刀优雅的切着牛排,周舟闷不吭声的吃着饭,偶尔抬头看着落地窗外。落地窗外,管家正拿着水管浇草坪,水管被挤压,喷出的水流划出不对称的抛物线,在阳光的照耀下分散的小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周舟心里想,水流的初速度大,因此能够喷射到高空,渐渐的,速度变小…
傅韪的指关节屈起来敲了敲长桌。
看不惯她被别的东西分去精力。
周舟扭头看看他,没说话。
傅韪把刀叉撂下,说:“过两天的高考,你自己把握。”
周舟想,他是让自己把握好要考好一点,还是考差一点?不过她懒得再去想了,反正高考后,她一定要拥有自由。
离开这个人。
周舟点点头,算作回答。见傅韪吃完饭,她就转身要上楼。
可她一只脚还没挨到旋转楼梯上,就被人拽住了手腕。
傅韪圈住她,他似乎很喜欢这样,就像动物世界里的野兽一样,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宣示主权。
周舟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冷静的说:“不想。”
傅韪当听不见,扣住她的脸,俯身就吻了下去。
舌头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带有强迫性的把周舟口中肺中的空气一点一点挤干净,周舟喘不上气,双目圆睁的看着傅韪。
傅韪像染了毒,上瘾似的纠缠着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周舟的手拼命的抓着他,直到周舟感觉快要窒息了,他才松了口。
周舟下意识的推开他,大口的呼吸,却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傅韪走近她,面无表情: “眼泪擦掉,上楼。”
周舟低头,看着傅韪脚上的黑色皮鞋,伸手胡乱抹了下脸,快速的跑上楼。
开门、锁门。快速而利落,她靠着门,咬了咬牙。
然后,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笔记本,在上面写:
驯兽师用绳子拴住幼象的鼻子,使得幼象每次想要逃跑,鼻子都会很疼。长大了,驯兽师不再拴着大象了,可大象不敢逃跑,因为每当它想要逃跑时,就会感受到鼻子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撕扯着,幼年的噩梦重复上演。
对我来说,他就是驯兽师,我就是幼象,而他的皮鞋,就是那根绳子。
我似乎,只能像那只被驯服的象,终生呆在马戏团里,供人们消遣。
那么,我除了妥协,还有别的办法吗?
……
合上日记本,她又仔仔细细的把它放在自己上锁的抽屉的最底层,又用几本书严严实实的挡着它。
然后她坐在书桌前拿出化学五三认真的看错题。
如果没猜错,明天那个日记本就会被傅韪翻开……
如果没猜错…
她房间里有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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